自那日“锦绣阁”交割风波,陈骏以雷霆手段、引经据典逼退刁管事,为周记绸缎庄挽回不小损失后,他在商队内的地位便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。周老东家与雷老镖头对他,已不仅是最初的感恩与敬重,更平添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信服与难以言喻的倚赖。他所展现出的,远非一个寻常年轻书生或武夫所能企及的急智与勇力,更有对商事律法、人情世故的精熟洞察与一种近乎本能的、沉稳老练的应对手腕,仿佛一位久经风浪、深谙世情的隐士。周老东家待他愈发亲近,几乎视若自家子侄,商号内一应较为重要或涉及对外交涉的棘手事务,常会私下寻他商议,言辞间不自觉地带上请教意味;雷老镖头则更喜拉他对坐小酌,将数十年镖师生涯走南闯北积累的江湖阅历、各派武功路数的精要特点、绿林道上的种种禁忌规矩、乃至各地风物人情中的隐秘门道,如同打开陈年酒窖般,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。陈骏乐得借此难得机会,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书本上绝无可能记载的宝贵经验,默默充实着自己对这片广阔天地、复杂江湖的认知拼图,同时依旧保持着极高的警惕与低调,大部分时间仍深居简出,潜心研读那卷《养气心得》,反复体悟“酒痴”留下的玄奥话语,锤炼那丝日益灵动、与心神联系愈发紧密的气感。
然而,鄞州郡城绝非潞州那般偏安一隅的小池塘,此地势力盘根错节,水深难测。周记绸缎庄虽地处相对僻静的积善巷,但近日来,陈骏凭借远超常人的敏锐灵觉,已数次于二楼窗前静立时,捕捉到巷口或对面茶馆出现一些陌生而精悍的身影。这些人或装作歇脚的路人长时间徘徊不去,或假意品茗实则目光如隼,不时扫过周记紧闭的大门,其气息沉稳,举止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与窥探。他心知肚明,自己那日在“锦绣阁”略显锋芒的出手,虽成功震慑了刁管事,保全了周记的利益,却也难免如石投静湖,引起某些隐藏在暗处的有心人的注意。这窥探可能来自“锦绣阁”钱员外事后生疑派出的探子,也可能源于漕帮或其他对周记本就关注的势力安插的眼线。这让他更加坚定了暂时蛰伏、不宜过早暴露于各方视线之下的决心,行事愈发谨慎。
这日午后,天空渐渐阴沉下来,不多时,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。雨丝细密如牛毛,无声地滋润着青石板路面与鳞次栉比的屋瓦,给平日喧嚣鼎沸的郡城带来几分难得的宁静与清凉湿意。陈骏在房中静坐修炼良久,感觉屋内气息因紧闭门窗而略显沉闷,便信步下楼,向正在柜上核对账目的周老东家告知一声,称想出门购置些笔墨纸砚,顺便透透气,感受一下郡城的雨景。周老东家连忙放下算盘,吩咐一名机灵懂事、名唤阿贵的小伙计跟着,名为伺候引路,实则为向导,也可避免陈骏人生地不熟,误入某些敏感或不太平的区域。
陈骏披上一件周老东家给的半旧青布油衣,戴了顶宽檐斗笠,帽檐刻意压得较低,遮住了大半张清俊却带着风霜之色的面容,与阿贵一前一后,走出了积善巷,汇入街道上因下雨而略显稀疏零落的人流之中。他并未直奔那些位于主街黄金地段、规模宏大、客流如织的知名大书坊,而是让熟悉街巷的阿贵引路,专挑那些藏身于背街小巷、门面不大、看起来有些年头、透着股陈旧书卷气的文房老店。他需要的并非名贵的湖笔徽墨,而是最普通、最不惹眼的文具,更重要的是,借此观察郡城内那些不那么光鲜亮丽、却可能更贴近真实市井生活、隐藏着更多信息的角落。
两人穿过几条被雨水洗刷得泛着幽光的湿滑青石板巷弄,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冲刷青苔、旧木与泥土混合的清新微腥气息。在一处巷口拐角,一家名为“翰墨斋”的小店映入眼帘。店面狭小逼仄,陈设古朴甚至有些陈旧,斑驳的木制柜架上堆满了各种泛黄的纸张、粗细不一的毛笔、形制各异的砚台,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松烟墨香与旧纸张特有的霉味。店主是位须发皆白、戴着老花镜、脊背微驼的老者,正就着窗棂透入的微弱天光,全神贯注地用一把小巧的镊子,极其耐心地修补着一本页面破损、字迹古旧的线装古籍,神情专注得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陈骏示意阿贵在门口屋檐下等候,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步入店内,目光在琳琅满目却摆放有序的柜架上缓缓扫过,仔细挑选着所需的普通宣纸、一支中等的狼毫笔以及一方常见的歙砚。店内很安静,只有老店主轻柔的翻页声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、以及陈骏自己几不可闻的呼吸声。
就在他选好东西,准备拿到柜台付钱之时,店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、踩在水洼上的脚步声,以及一个年轻而焦急、带着浓重口音的呼喊声。那口音,陈骏极为熟悉,瞬间拨动了他心底深处某根弦!
“掌柜的!掌柜的!劳驾!快!照这个方子,抓三副药!急用!非常急!” 一个年轻而嗓音略带沙哑、充满了焦虑与紧迫感的声音响起,那吐字发音的方式,带着 unmistakable 的、陈骏极为熟悉的潞州乡音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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