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彪并未立刻回头,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,声音平淡:“坐吧。”
陈骏道了声“谢舵主”,依言在张彪对面的石凳上小心坐下,只坐了半边屁股,腰背挺得笔直,目光平视前方,静待下文。
亭内一时陷入寂静,唯有微风偶尔拂过芭蕉叶发出的沙沙轻响,更衬出周遭的沉闷。张彪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转过头,目光落在陈骏脸上。那目光不再像以往那般带着审视猎物般的锐利压迫,反而透出一种深沉的、难以捉摸的疲惫与一种正在权衡重大利害的凝重。
“陈骏,”张彪开口,声音不高,却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,敲在人心上,“近日帮中事务繁杂,外间……亦是风雨不断,想必你身处其中,感受更深。”
陈骏心脏微微一缩,面上却不动声色,谨慎答道:“回舵主,属下……略有感知。皆因属下无能,行事不周,为分舵引来诸多麻烦,心中实在惶恐难安,日夜惕厉。”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。
张彪摆了摆手,打断了他的“请罪”,语气依旧平淡,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沧桑:“江湖风波,起起落落,本就寻常。非你一人之过,亦非一时之困。”他顿了顿,端起面前的茶杯,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,目光似乎透过氤氲的茶烟,望向了更远的地方,仿佛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说给陈骏听,“只是,眼下这潞州城……水是越来越浑了。龙蛇混杂,牛鬼蛇神都跳了出来,盯着咱们漕帮这碗饭的人,太多,也太急了。”
陈骏默然不语,心中已然雪亮。张彪这是要送他走了。不是杀他灭口,而是让他暂时离开这个风暴眼,既是保护(或者说隔离)他,也是为分舵减压。
果然,张彪放下茶杯,目光重新聚焦在陈骏身上,语气变得正式而沉稳:“眼下有一桩差事,不算紧要,但需派个稳妥之人去办。邻郡鄞州的分号,前番来信,需一批本地产的药材和些许土仪,用以打点关节。货物价值不高,但路途不算近,需得个细心可靠之人押运交接。”他盯着陈骏的眼睛,缓缓道,语速不快,却字字清晰,“本座思来想去,你心思缜密,处事也还稳妥,眼下这局面……出去暂避风头,顺道历练一番,于你、于分舵,或许都是件好事。你意下如何?”
陈骏心脏猛地一跳!离开潞州城!这无疑是他此刻梦寐以求的契机!远离张彪的直接掌控,摆脱“血狼部落”如跗骨之蛆的死亡威胁,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与活动的空间,甚至可能借此机会,彻底挣脱漕帮的束缚,海阔天空!但与此同时,巨大的风险也如同阴影般瞬间笼罩下来。这会不会是张彪的借刀杀人之计?名义上是委以差事,实则是将他这烫手山芋引出巢穴,方便“血狼部落”或其他仇家在荒郊野岭下手,做得干净利落?或者,这本身就是一场更严酷的考验,试探他得到“自由”后是否会立刻叛逃,从而名正言顺地清除?
电光石火之间,无数念头、利弊得失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、权衡。结论清晰而冷酷:留在分舵,如同瓮中之鳖,迟早成为权力博弈的牺牲品;离开,虽是步步杀机,前路未卜,却也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一线生机,是挣脱囚笼、掌握自身命运的绝佳机会!关键在于,如何应对,方能将这契机转化为真正的生路。
他脸上立刻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惊讶、迟疑,甚至是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,连忙起身,躬身道,声音带着些许不安:“舵主信重,属下感激不尽!只是……属下年轻识浅,武功低微,于押运之事更是毫无经验,唯恐难当此重任,万一途中有所闪失,损了货物事小,辜负了舵主厚望、坏了帮中声誉,属下万死难赎其罪!况且如今外间风声鹤唳,属下担心……这一路恐不太平……”
张彪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反应,神色不变,淡淡道:“无需过虑。本座会派两名在外堂经验老道、身手也还过得去的弟兄随行护卫,一应开销用度,皆由分舵承担。路线也已着人规划妥当,多是官道驿站,相对安稳。至于外间那些魑魅魍魉……”他眼中倏地闪过一抹冷厉如刀的寒芒,语气也随之一沉,“你离开之后,潞州这边,本座自有计较。有些跳梁小丑,也是时候该好好敲打敲打了,免得他们以为,我漕帮无人!”
这话语意味深长,绵里藏针。既是对陈骏的安抚,暗示会在他离开后牵制甚至反击“血狼部落”,减轻其路途压力;也是对潜在敌人的严厉警告,彰显漕帮的强势;更是明确无误地告诉陈骏,他的离开,是整体战略的一部分,是“暂避锋芒”而非“放虎归山”,其中分寸,需要他自己把握。
陈骏知道,此刻绝不能表现出任何迫不及待的欣喜,更不能流露出丝毫的犹豫或拒绝。他脸上恰到好处地挣扎、权衡了片刻,最终化为一种带着感激、决然与几分“临危受命”般沉重的神情,深深一揖,声音也显得坚定了几分:“既蒙舵主不弃,信重如此,属下……遵命!定当竭尽全力,谨慎行事,确保货物安然抵达鄞州,不负舵主所托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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