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夜厢房浴血、亲手终结一名“血狼”死士的性命后,陈骏在漕帮分舵内的存在,变得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炽热烙铁,瞬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,而后又迅速沉入一种更加微妙、更加令人不安的沉寂。那间发生过生死搏杀的厢房,仿佛被无形地标记了出来,寻常帮众路过时,目光中混杂着难以掩饰的恐惧、一丝隐秘的敬畏,以及一种唯恐避之不及的疏离,仿佛那里栖居着一头收敛了爪牙、却随时可能暴起噬人的凶兽。而在分舵的核心层面,以韩弟子那冰冷目光为代表的无形监视网,非但没有撤去,反而收得更紧、织得更密,如同无数条透明的丝线,缠绕着陈骏的一举一动,那是一种审视危险物品般的、带着极度警惕与评估意味的注视。
陈骏对此心知肚明,却表现得如同古井无波。他依旧每日按时点卯,将自己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漕运文书、账目清单之中,神情专注,姿态恭顺,仿佛那夜的生死搏杀与随之而来的心态剧变,只是一场已然醒来的噩梦,未留下丝毫痕迹。然而,若有心人足够细心,便能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。他的眼神比以前更加沉静,那是一种将所有情绪、所有波澜都强行压制在冰封湖面之下的、深不见底的静默,偶尔抬眼间,目光锐利如偶然划破夜空的闪电,一瞬即逝,却足以让不经意接触者心底生寒。他的行动也变得愈发简洁、精准,仿佛每一分气力、每一个动作都经过了最经济的算计,再无半分冗余与迟疑。在无人注意的角落,他锤炼那几式保命杀招更加刻苦忘我,对“酒痴”所授关于“意动气随”、“当下即是”的玄妙心法的揣摩也愈发深入,整个人如同一块被投入幽冥鬼火的玄铁,在巨大的、无形的压力下,悄然进行着脱胎换骨般的、痛苦而剧烈的内在淬炼。
然而,陈骏这块“玄铁”的存在,却让整个潞州城这潭水,被搅动得愈发浑浊不堪,漩涡越来越大,暗流愈发汹涌。“血狼部落”一名精锐死士的折戟沉沙,非但未能使对方知难而退,反而像是彻底激怒了这头盘踞北地的凶狼。接下来的数日,分舵外围的窥探与骚扰事件陡然增多,虽未再发生直接潜入核心区域行刺的恶性事件,但那种如影随形、如芒在背的浓烈敌意与步步紧逼的压迫感,却让整个分舵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极度紧张氛围之中。就连码头上那些平日与漕帮素有摩擦、惯于暗中下绊子的本地小帮派,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,开始蠢蠢欲动,试探性的小动作不断,显然是想趁乱分一杯羹。陈骏这个意外的“变数”,已无可避免地成为了各方势力角力、试探张彪底线的一个焦点,或者说,一个可以用来攻击漕帮分舵、打破现有平衡的绝佳突破口。
张彪稳坐舵主之位,面色一日比一日阴沉。他凭借多年积累的枭雄手腕与铁血纪律,暂时压制住了分舵内部可能产生的恐慌与躁动,但来自外部的、多方施加的压力却与日俱增,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。继续将陈骏这个明显的“祸源”留在分舵核心,无异于抱薪救火,不仅时刻面临被再次袭击、损兵折将的风险,更可能引来更多觊觎者的联合针对,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然而,若就此轻易交出陈骏,或是暗中将其处理掉,却也绝非上策,甚至可能是下下之策。一来,这严重有损他张彪“护短”、“重义”的枭雄名声,容易让手下弟兄离心离德,寒了人心;二来,城外“清风苑”那位玄尘道长态度始终暧昧不明,贸然动陈骏,极可能引来道门不可测、不可控的反应,后果难料;三来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,陈骏身上似乎还藏着某些他尚未完全摸清的、关于“酒痴”和那虚无缥缈“重宝”的秘密线索,就此轻易舍弃,如同入宝山空手回,未免太过可惜,也非他张彪的行事风格。
就在这种内外交困、局势微妙如同绷紧弓弦的时刻,一桩看似寻常无比、几乎每日都在发生的普通帮务——押送一批货物前往邻郡分号,意外地成为了打破僵局、提供转圜空间的契机。
这日午后,天空阴沉得如同灌了铅,闷热无风,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,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压抑。张彪出人意料地并未在书房处理公务,而是派人传话,召陈骏至分舵后院那处临近小花园、视野相对开阔的八角凉亭叙话。亭中石桌上仅摆着一壶清茶,两只素净的白瓷茶杯,茶烟袅袅,散发出淡淡的清香。张彪独自坐在石凳上,并未身着惯常的劲装或象征权势的锦袍,只穿了一身半旧的藏蓝色细布常服,目光投向亭外几株在闷热中有些蔫头耷脑的晚开茉莉,面色平静无波,看不出丝毫情绪。韩弟子则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,悄无声息地立在亭外一株高大的芭蕉树阴影下,目光低垂,气息收敛得近乎虚无。
陈骏得到通传,心中凛然,知此番召见绝非寻常。他仔细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青衫,深吸一口气,平复微澜的心绪,这才迈着平稳的步子,穿过花木扶疏的小径,步入凉亭,在距离石桌五步远处停下,躬身行礼,姿态恭敬一如往昔:“属下陈骏,参见舵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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