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彦那番看似云淡风轻、实则暗藏玄机的邀请,如同在陈骏原本就暗流汹涌的心湖中,又投入了一块沉重的巨石。涟漪扩散,搅动起更深层的泥沙。他清晰地意识到,“清风苑”之约,已不再是单纯的个人选择,而是必须置于张彪那无形掌控之下的关键一步。主动请示,是危机,也是唯一可能将危机转化为转机的险棋。接下来的两日,陈骏是在一种极致的冷静与高度审慎中度过的。他如常出现在那间厢房,埋首于日渐稀少的文书工作,举止神态比往日更加沉默、更加不起眼,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融入背景的阴影之中。然而,在他平静的外表之下,大脑却在高速运转,反复推演着与张彪摊牌时可能出现的每一种情景,精心雕琢着每一个用词,预设着张彪各种可能的反应及自己相应的、必须滴水不漏的应对策略。他必须让张彪相信,这次赴约,非但不是脱离掌控的冒险,反而是进一步利用自己这个“诱饵”、去试探柳彦背后水深、摸清更多潜在脉络的绝佳机会。他要将主动权看似交还到张彪手中,实则为自己争取到一丝宝贵的活动空间。
第三日,上元佳节。天色未明,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垂,压得人喘不过气,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湿冷的雪意,在空荡的庭院中呼啸盘旋,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雪即将来临。陈骏早早起身,用冰冷的井水仔细擦洗了脸,试图驱散残存的睡意和心底深处的一丝不安。他换上一身浆洗得发白却整洁异常的青色旧衫,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,反复调整着自己的表情,直到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只剩下恭顺、谨慎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属于底层小人物的惶恐与茫然,将所有真实的情绪死死压抑在眼底最深处。他需要去叩响那扇象征着绝对权力与未知危险的内院之门。
辰时刚过(约早晨七点),分舵内依旧一片死寂,唯有风声凄厉。陈骏步履沉稳,却刻意放轻了脚步,穿过几重空旷无人的院落,来到张彪所在的那处独立小院外。院墙高耸,黑漆木门紧闭,两名身着劲装、眼神锐利如鹰的亲信弟子如同门神般肃立在门两侧,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。陈骏上前几步,在距离院门尚有丈许远的地方便停下脚步,对着其中一名面色冷峻的弟子躬身行了一礼,语气谦卑而清晰:“劳烦师兄通禀张头儿,文书陈骏,有紧要事务求见。”
那弟子目光如电,在陈骏身上扫视一遍,面无表情,只微微颔首,转身无声地推开一道门缝,闪身而入。片刻之后,他重新出现,侧身让开通道,低声道:“头儿让你进去。”
“谢师兄。”陈骏道了声谢,低眉顺眼,微微弓着身子,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,走入院内。小院不大,却收拾得异常简洁,甚至透着一股肃杀之气,不见任何花草装饰,地面青石板扫得干干净净,角落里的兵器架擦拭得锃亮。正面是一间堂屋,门窗紧闭,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。陈骏走到堂屋门外三步远处,停下脚步,垂手恭立,深吸一口气,朗声道:“小子陈骏,求见张头儿。”
“进来。”张彪低沉而平稳的声音从屋内传出,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。
陈骏应声,轻轻推开虚掩的堂屋门,迈步踏入。屋内光线昏暗,仅靠窗边一张柏木书案上的一盏黄铜油灯提供照明,火苗如豆,在空气中微微摇曳,将张彪端坐于案后的身影拉得忽明忽暗。张彪今日穿着一袭深灰色暗纹锦缎常服,并未束冠,花白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,他并未抬头,正执着一支狼毫笔,在一本摊开的厚册上缓缓书写着,笔尖划过纸面,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。案上除文房四宝外,别无长物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久居上位的、不怒自威的沉重压力。
陈骏走到书案前约一丈远站定,深深一揖,保持躬身姿势,目光低垂,落在自己脚前冰冷光滑的青砖地面上,不敢有丝毫逾越。
张彪并未立刻理会,依旧专注于笔下的册页,仿佛进来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影子。这短暂的沉默,如同无形的巨石,沉甸甸地压在陈骏的脊梁和心头,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。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沉重而快速的搏动声。
终于,张彪手腕微顿,放下了笔,抬起眼皮,目光平静地投向躬身站立的陈骏。那目光并不锐利,却仿佛有千钧之重,缓缓扫过陈骏的头顶、肩膀、直至全身,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审视意味。“何事?”他开口,声音不高,却异常清晰地传入陈骏耳中,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。
陈骏维持着躬身的姿态,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,用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、带着恭敬与一丝不安的语气,清晰而缓慢地开口道:“回张头儿的话。小子……小子近日遇一事,心中忐忑,不敢擅专,特来禀报头儿知晓,恳请头儿示下。”
他略作停顿,仿佛在斟酌词句,也给张彪留出倾听的余地,然后继续道:“事情起因,是前日,以及大前日,城南‘回春堂’药铺一位名叫柳彦的年轻学徒,两次前来分舵送药,均特意寻到小子住处,与小子说了些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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