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发现让陈骏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,指尖都有些发凉。被赵虎盯上,最多是皮肉之苦和日常的刁难羞辱,尚在可以预估和承受的范围之内;但若是被张彪这种真正历经江湖风雨、手握实权、且武功高强的人物“留意”,则福祸难料,而祸事的可能性,无疑远远大于那渺茫的福缘。这就像是原本只是在浅滩与鳄鱼周旋,却突然发现深水区有一头鲨鱼悄然调转了方向。
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,握笔的手指稳如磐石,拨弄算珠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,甚至刻意在某些细微处流露出一点读书人特有的、略显笨拙和拘谨的姿态。然而,他内心的弦却已绷紧到了极致,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着周围的动静。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,开始飞速复盘自己近期的每一句话、每一个行为、甚至是每一个可能引人注意的眼神。
账目?他做得确实清晰工整,往来条目分明,数目准确,但这本就是文书分内之事,且符合张爷“账目清楚”的明确要求,即便略显认真,也应属本分,不足以引起张彪这等人物特别且持续的注意。
待人接物?他自问比以往更加谦卑低调,见到稍有地位的帮众便提前让路,回答问话时言语恭顺,绝不多言一句。
那么,最有可能的症结,还是出在癞头那件事上!陈骏心中凛然。张彪是何等人物?是在这龙蛇混杂、利益纠缠的码头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,眼睫毛都是空的,码头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,恐怕都难逃他那双看似半眯、实则洞若观火的眼睛。那日癞头出事,场面虽然混乱滑稽,但整个过程的“巧合”度未免太高了些——一个虽然醉酒但常年混迹码头、下盘本该稳健的帮众,偏偏在最熟悉的地方失足,偏偏摔在恰好有油污的地方,偏偏又打翻了旁边的油桶,弄得如此狼狈不堪、颜面尽失……这一连串的“巧合”,在寻常力工看来或许只是一场笑谈,但在张彪这种深谙世事人心、习惯从结果反推缘由的老手眼中,会不会品出一丝不寻常的、人为布局的刻意味道?
尽管陈骏自认手脚干净,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直接证据,且充分利用了环境与癞头自身醉酒的条件,但“过于完美”的巧合本身,有时就是一种破绽。张彪或许找不到证据,但这并不妨碍他凭借其丰富的江湖经验,产生一种直觉性的怀疑。而他的怀疑对象,自然首推近期与赵虎、癞头结怨最深,且看似最弱、最需要某种方式自保的自己——这个新来的、有些与众不同的文书。
想到这里,陈骏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。他意识到,自己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。在应对赵虎那种层次的、直来直去的威胁时,他巧妙地运用了“智”,并且取得了预期的战术效果。但他低估了这个真实江湖的深度与复杂性,忽略了这种“取巧”和“破格”的行为本身,在张彪这种真正高手、资深管理者的眼中,或许就是一种需要高度警惕的“异常”信号。自己就像一个为了躲避狂吠野犬的追咬,情急之下施展出精妙身法跳上墙头的孩子,却意外引起了路过猛虎的侧目。猛虎未必会对孩子感兴趣,但孩子那不合常理的敏捷,却足以引起它的探究欲。
藏拙不易,显拙亦难。他在心中泛起一丝苦涩。在这个危机四伏、步步惊心的环境里,如何精准地把握“表现”与“隐藏”的尺度,如何既不被恶犬咬死,又不引起猛虎的垂涎,实在是一门艰深莫测的学问,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。之前的自己,或许将问题想得过于简单和理想化了。
此后的日子里,陈骏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着手头的工作,一边将精神感知提升到极限,如同最警觉的哨兵,捕捉着任何与张彪相关的细微信息。他注意到,张彪巡视码头的路线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,经过记账棚附近的频率明显增加了。有时,他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会在棚外略微停顿,尽管人未进来,但陈骏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穿透薄薄的芦席棚壁,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。有时,张彪会信步走入棚内,随手拿起一本刚登记好的货单或账册,看似随意地翻看几页,那双骨节粗大、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那些工整清晰的墨字上轻轻拂过,眼神平静无波,却让陈骏感觉像是被无形的探针扫描着灵魂。
最让陈骏心惊的一次,是张彪状似无意地问起一批新到的、产地特殊的药材的计价方式。这个问题看似平常,却暗藏机锋,涉及对不同产地药材品质差异的了解,以及帮内定价的细微规则,稍有答错,要么显得无能,要么可能触及某些不便言明的灰色地带。陈骏心中警铃大作,表面上却愈发谦恭,回答时字斟句酌,将原因归结于“曾翻阅过前任留下的杂记”和“生怕算错赔钱,反复向老力工求证过”,言语间极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只因胆小怕事而格外认真、甚至有些迂腐怯懦的普通读书人,绝口不提任何自己的见解或分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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