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宝玉与宝钗的婚事过后,连廊下的燕子都似比往年喧闹些,往日里总爱长吁短叹的宝玉,竟也收了几分乖戾,晨昏定省从不怠慢,偶尔还会陪着宝钗园子里说些家常话。宝钗初时也是心安的。她素日里就懂人情世故,如今做了宝二奶奶,更是将怡红院打理得井井有条。下人们见她待人和气,又有王夫人在背后撑着,宝玉也肯给几分脸面,便也都安分了些,连往日里爱嚼舌根的婆子们,都收敛了尖酸刻薄的性子,只敢在私下里小声议论几句“宝二奶奶比琏二奶奶温和些”。
那日午后,狂风卷着暴雨砸在荣国府的琉璃瓦上,噼啪作响。正当宝钗在窗前整理账目时,丫鬟莺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,脸色发白:“奶奶,琏二奶奶突然晕过去了,府里已经去请太医了!”宝钗手里的账本“啪”地落在桌上,连忙起身往凤姐院里赶。彼时凤姐院里早已乱作一团,平儿红着眼眶守在床边,贾琏急得在屋里团团转,太医诊脉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,最后只摇头叹气,说是“积劳成疾,忧思过甚,需得静养,切不可再劳心费神”。
消息传到王夫人耳中时,她扶着案几站起身,脸色苍白:“这可如何是好?府里大小事都靠凤丫头打理,她若是倒下了,谁来管家?”一旁的周瑞家的连忙劝道:“太太莫急,琏二奶奶虽病着,不是还有宝二奶奶嘛!宝二奶奶心思细,又懂账目,让她先接过管家的担子,再让平儿姑娘帮衬着,定能应付得来。”王夫人沉吟片刻,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,便点头应了。
第二日,王夫人便将宝钗叫到荣庆堂,握着她的手叹道:“我的儿,如今凤丫头病得厉害,府里实在没人能挑得起管家的担子了。你是个能干的,这担子便暂且教给你,有什么不懂的,就去问你凤姐姐,或是来问我。”宝钗心中一动,她自小便知管家权柄对后宅妇人的重要性,如今能接过荣国府的管家权,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,便连忙应下:“母亲放心,媳妇定当尽心竭力,不辜负母亲的信任。”
可她不知道的是,凤姐得知此事时,正靠在枕头上喝药,听平儿说完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将药碗递给平儿:“让她接就接吧,这荣国府早就空了,不过是个撑着架子的烂摊子,我早就不想管了。你去跟宝二奶奶说,我病着不方便,因此才叫你去帮衬她几日,别让她一开始就手忙脚乱,也省得别人说我卸磨杀驴。”平儿知道凤姐的心思,这几年府里的亏空越来越大,凤姐为了维持体面,不知垫了多少私房钱,如今能把这烂摊子交出去,她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,便点头应了,转身去了蘅芜苑。
宝钗起初还觉得,管家也不过是些琐碎事,凭着自己的细心,总能应付得来。可当她接过平儿递来的账本时,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。账本上的数字密密麻麻,看似规整,可仔细一看,处处都是漏洞:府里每月的开销远超进项,早已是入不敷出,全靠凤姐用私房钱填补。宝钗越看心越沉,手指捏着账本的边角,指节都泛了白。
平儿在一旁轻声道:“二奶奶,这几年府里的进项越来越少,开销却一点没减,我们奶奶为了撑面子,私下里垫了不少钱。如今我们奶奶病了,这窟窿实在不好填。”
宝钗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,她万万没想到,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荣国府,竟然早已是一副空架子。往日里那些锦衣玉食、歌舞升平,不过是靠着凤姐的私房钱和借债撑起来的假象。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,对平儿道:“我知道了,你先把府里的进项和开销列个明细给我,咱们再慢慢想办法。”可接下来的日子,却让她越发焦头烂额。
每日天不亮,就有婆子丫鬟来请示各种琐事:厨房要采买食材,该买多少?各院的丫鬟要添新衣裳,该做什么样式?账房来报,月底要发月钱,可库里的银子已经不够了……可宝玉哪里受过这种冷落?他自小被众人捧着长大,如今娶了媳妇,本以为能像从前一样被哄着,却没想到宝钗整日里只忙着管家,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。次数多了,他便开始使起性子来。那日傍晚,宝钗刚看完今日的账目,正坐在桌边揉着太阳穴,宝玉就推门进来了,脸色难看:“你整日里忙东忙西,连跟我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?当初凤姐姐也没见像你这么忙活。”
宝钗本就心烦,听他这么一说,也来了气:“如今琏二嫂子病着,偌大的家都靠我一个人撑着,你就算不愿意帮我,好歹也是这家里的爷们,总该体谅我些吧?”
宝玉一听,顿时炸了毛,指着宝钗的鼻子道:“笑话!这府里的爷们多了去了,也没见那个管过里边的事情。凤姐姐管家的时候也没说让琏二哥哥帮忙,再说了,凤姐姐不是派了平儿过来帮你吗?你个做主子的,使唤她就是了,何必来烦我!”说完,他猛地甩开宝钗的手,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新做的宝蓝色长衫换上,头也不回地往外走:“我去找袭人说话去,省得在这里看你脸色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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