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息传到灵鹤山时,周怀瑾正在后山的竹林里练剑。他比握瑜年长两岁,自小就替父母照拂这个聪慧却跳脱的弟弟。竹叶被剑气扫得簌簌落下,沾在他素色的袍角上。忽然听到山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他收剑回鞘,就见灵鹤宫的弟子脸色惨白地奔来:“周公子!山下……山下有周府的信使!”周怀瑾的心猛地一沉,他提着剑往山门走,脚下的石子硌得生疼,却不及心口那阵突如其来的悸痛。
信使跪在地上,怀里紧紧揣着那封染血的信,见到周怀瑾的瞬间,眼泪就涌了出来:“大少爷……二少爷他……在官道遇袭,没了……”“没了?”周怀瑾重复着这两个字,像是没听懂。他记得握瑜出发前,自己还拍着他的肩膀说“大哥在灵鹤山等你回来”,那时弟弟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,说要查案之余也要带当地的土特产给他尝鲜。怎么才过了两个月,就成了“没了”?他蹲下身,从信使怀里抽出那封信。信纸边缘的血渍已经发黑,握瑜那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,笔锋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飞扬,只是最后几行字歪歪扭扭,像是写得极急,又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。“……若孩儿有何不测,务必请父亲与兄长倾力相助,护佑灵鹤宫周全……”
周怀瑾的指尖剧烈颤抖起来,信纸从掌心滑落,飘落在沾满露水的青苔上。他想起小时候,握瑜总爱跟在自己身后,不管闯了什么祸都往他身后躲,奶声奶气地喊“大哥救我”。那时他总嫌弟弟黏人,可如今想听这声“大哥”,却再也听不到了。“二少爷……二少爷是为了护着嫌犯的尸身和证物才……”信使哽咽着,“崔喜钟突然在官道上截道,几名随行的官吏也都被他杀了……”
心口像是被巨石砸中,疼得他喘不过气。周怀瑾扶着身边的竹树,指节深深抠进粗糙的竹皮里。他看到远处的云海翻涌,想起三日前冯嫣儿那句冰冷的断言,那时他还不以为然还安慰她说“仲珉吉人天相”,如今想来,竟是相爱之人的心有灵犀。
“大少爷……”信使还在低声说着什么,可周怀瑾已经听不清了。他的耳中只有弟弟小时候的笑声,还有临别时那句“大哥保重”。山风吹过竹林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像是谁在哭,又像是握瑜在唤他。他忽然转身往内殿走,脚步快得踉跄。路过演武场时,撞见几个正在练剑的灵鹤宫弟子,他像是没看见,径直穿过人群。弟子们见他脸色惨白,眼神空洞,都吓得不敢出声。
刚到冯嫣儿的院落外,就见灵鹤宫里的信使也到了,正站在廊下等着通报。周怀瑾的心又是一紧,他知道,该来的总会来,可他实在不忍心看冯姑娘听到消息时的模样——那个在握瑜信里被反复提及的女子,那个让弟弟甘愿用性命去守护的姑娘。
他站在廊柱后,看着冯嫣儿从屋里走出来。她穿着件月白的衣裙,鬓边簪着一根白玉簪子,正是周握瑜送她的那一根,也是这根簪子让二人确定了情愫。周怀瑾的喉头哽住了,他多想冲过去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,可亲随带回来的血信,宫里传来的海捕文书,都在无声地告诉他:握瑜真的走了。
当“周握瑜大人已于三日前殉国”这几个字从信使口中吐出时,周怀瑾看到冯嫣儿的身子猛地晃了晃。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,那双虽然总是冷冰冰让人看不清情绪的像潭水一般的眸子,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光彩,像被抽走了魂魄的琉璃娃娃,变成了死寂的黑与白。风声、鸟鸣、人语……一切声音都离她远去。她的耳中,只剩下自己心脏那缓慢而沉重的跳动,以及……那夜风雨中,周握瑜最后一声绝望的呢喃。她踉跄着后退几步,眼前一黑,便向后倒去。
周怀瑾几乎是凭着本能冲过去的,在她倒下的前一刻扶住了她。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羽毛,却让他觉得重逾千斤。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,那不是害怕,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,像冬日冰封的湖面,连一丝波澜都没有,却在冰层下藏着足以冻裂一切的寒意。“冯姑娘……”他艰难地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仲珉的信中,他在信中说……护佑灵鹤宫周全。”
冯嫣儿没有说话,只是靠在他怀里,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的云雾。她闭上了眼睛,脑海中闪过的,是与周握瑜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。是演武场上的解围,是荷塘边的私语,是信件中的关怀,是那个用生命来守护她的文弱书生……他不会武功,却敢于直面最凶残的魔头,只为心中的法度,也为远方的她。所有的美好,都在那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被残忍地撕碎。“周握瑜……”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,每一次念动,心口的剧痛就加深一分,而她眼中的恨意,也便浓烈一分。猛地,她睁开了眼睛!“崔!喜!钟!”她一字一顿地,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。
她缓缓地站起身,抬起头,目光扫过眼前的每一处景象,用一种冰冷到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,立下了血色的誓言:“从今日起,我冯嫣儿,与崔喜钟,不共戴天!上穷碧落,下至黄泉,我必取其项上人头,以慰周握瑜在天之灵!此誓,天地为证,神鬼共鉴!血债,必须……血偿!”话音落,风云动。整个灵鹤山,仿佛都为这痴情女子的血色誓言而战栗。
周怀瑾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,忽然想起“琼林宴”上意气风发的弟弟,那时的弟弟,眼里有星辰大海,如今却只剩这灵鹤山的阴云密布。他抬手轻轻按住冯嫣儿的后心,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脊背。自己的眼眶也早已湿润,滚烫的泪滴落在她的发间,混着山雾的凉意,湿了一大片。
不远处的竹林里,风还在呜咽。周怀瑾望着灰蒙蒙的天空,在心里对那个永远回不来的弟弟说:“仲珉,你放心,大哥答应你的事,一定会做到。”只是他知道,有些承诺,终究是替别人许下的。就像这灵鹤山的云雾,散去了还会再来,可那个笑着说要平安回家的少年,却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(第二部分,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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