凛冬已至,北风如刀,呼啸着掠过京城灰蒙蒙的天空,卷起地上尚未融尽的残雪,打在劝农司衙门的窗棂上,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。
衙署之内,炭火盆烧得正旺,驱散着严冬的寒意,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忙碌。
初颜公主身着一件素色锦缎棉袍,外罩深青色斗篷,正站在巨大的全国疆域沙盘前。
沙盘上插满了各色小旗,红色代表推广顺利,黄色代表存在困难,黑色则标记着问题区域。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沙盘,最终落在陇西道和北疆几处标着黑旗的位置,眉头微蹙。
殿下,各地秋收汇总已基本完成。农技曹主事捧着一摞厚厚的册簿上前,声音因连日的劳累而沙哑,却掩不住一丝振奋,除江南部分州府受之前粮种风波影响,以及陇西、北疆等严寒之地因经验不足、霜冻提前导致减产一至两成外,其余推广区域,红焰薯收成均达到或超过了预期!
尤其是河曲、安县等老试点,产量稳中有升,农户家中存粮充足,这个冬天可谓前所未有地安稳。
他翻开册簿,指着一组用朱笔圈出的数字,语气激动起来:初步估算,今岁全国红焰薯总产量,已抵近往年全国粟米总产量的三成!这还仅仅是在部分州县推广的首年成果!若假以时日,推广至全国适宜之地,其潜力……不可估量!
三成!这个数字让在场所有属官都为之动容。这意味着一种全新的作物,在短短一年内,就为这个庞大的帝国增添了近三分之一的粮食储备!其意义,远非数字本身所能概括。
它意味着更多的百姓得以饱腹,意味着朝廷应对灾荒的能力大大增强,仓廪更加充实,也意味着初颜公主所倡导的这条革新之路,已然被事实证明是正确且卓有成效的。
然而,负责巡查与仓储事务的曹主事紧接着开口,语气却沉重了许多:殿下,丰收固然可喜,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愈发凸显,犹如冰下暗流,不容小觑。其一,各地仓储压力巨大。
许多州县原有仓廪早已不复使用,临时征用的民房、祠庙,储存条件简陋,防潮、防冻措施不足。
目前已接到七州十三县的急报,称部分储存的红焰薯出现冻伤、发芽甚至霉变迹象,若不及时妥善处理,恐损失惨重,亦会打击农户信心。
他顿了顿,继续禀报:其二,消化库存已成难题。朝廷保底收购虽稳住了农户之心,但收购上来的大量红焰薯,除部分按约销往南方及留作来年种苗外,仍有大量囤积于官仓。
民间市场因之前粮价打压及种种流言影响,对红焰薯的接受度虽有提升,但远未达到能快速消化如此巨量产出的程度。
若长期积压,不仅占用巨额库银,影响其他政务开支,更可能因仓储损耗和价格波动,反噬农户利益,挫伤来年种植积极性。
这时,负责与户部及各方协调的钱粮主事也面露忧色地补充:殿下,其三,庞太师一党虽在明面上收敛许多,但暗地里的掣肘从未停止。
近日,都察院接连收到几份弹劾奏章,虽未直指殿下,却咬住我劝农司在陇西道不恤民情,强推新种,致使部分农户减产一事大做文章,虽经核查,减产主因在于天时与经验不足,而非强推,但此类攻讦恐不会少,意在污我名声,动摇圣心。
更值得警惕的是,据我们安插的眼线汇报,太师门下几位得力干将,近来与掌管漕运调度、太仓出入的关键官员往来异常密切,其意图,恐怕是针对我司粮食调运和仓储环节……
炭火盆中,上好的银骨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,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初颜沉静而略显疲惫的面容。
她缓缓放下手中那份记录着惊人产量的册簿,目光再次扫过沙盘上那些代表问题和潜在风险的黑旗与黄色区域。
丰收的喜悦如同昙花一现,现实的压力如同窗外凛冽的寒风,无孔不入。
诸位所言,俱是实情。初颜的声音清晰而平稳,打破了值房内的沉寂,我们闯过了种植推广的第一道雄关,收获了沉甸甸的果实。
然而,如何将这丰收的果实,妥善地储存、转化、流通,使之真正转化为充盈的国力、稳定的民心与实实在在的民生改善,这才是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,更复杂、更艰巨的考验。
这考验,关乎经济,关乎吏治,更关乎我们能否将这新政的根基彻底夯实。
她站起身,走到沙盘前,手指精准地点过几个重要的粮食集散地、漕运枢纽以及通往边境、港口的要道。
针对仓储压力,此为当务之急,刻不容缓。初颜果断下令,传令各州县,立即利用冬季农闲,由官府组织,推广社协调,发动民夫,在原有仓廪基础上,抢建、扩建一批简易而实用的库房,务必以通风、防潮、防冻为首要标准。
所需费用,可由劝农司专项拨款支应部分,地方府库及推广社公积金承担部分。
同时,令农技曹即刻将之前汇总整理的《红焰薯储藏保鲜法》进一步细化,针对不同地区的气候特点,制定具体的操作规范,绘制简图,快马分发至每一处仓廪和规模较大的推广社,务必让保管人员人人知晓,人人会用,最大限度减少储粮损耗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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