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颜公主坐在推广司临时衙署的值房内,窗外已是夜色浓重,梆子声遥遥传来,提示着亥时已过。桌案上,一盏孤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,将她专注的侧影投在身后满墙的书架舆图上。
她面前摊开着张昀翰林精心编纂的《红焰薯种植要略》初稿,纸墨清香犹在,字迹工整,图画清晰,每一个细节都凝聚着心血与期望。
然而,此刻的她却有些心神不宁,目光虽落在纸页上,心思却早已飘远。一种莫名的不安感,如同细微却执拗的蛛丝,从午后开始便悄然缠绕上心头,越是夜深人静,便越是清晰紧密,勒得她心口发闷,难以呼吸。
这种直觉,并非空穴来风。它源于悬崖边那支淬毒的弩箭带来的死亡阴影,源于朝堂上那看似妥协实则暗藏杀机的沉默,更源于她内心深处对敌人不择手段程度的清醒认知。庞太师一党近日过于安静了,这绝非他们的风格。他们像极了经验老到的猎手,在猎物放松警惕之时,才会发出致命一击。他们绝不会坐视红焰薯成功推广,动摇他们的利益根基。明的不行,暗地里的阴谋必然早已启动。
可她反复思量,推敲每一个环节。育种基地守卫森严,库房苗圃更是重点看护,滴水不漏。示范户的遴选虽慢,却步步为营,严格核查。技术指导随时待命,宣传册子即将刊印……似乎一切可能的漏洞都被堵上了。
但那不安感如同附骨之蛆,驱之不散。
她蓦地站起身,在值房内踱步。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京畿地图,最终落在了皇庄区域的详细绘图上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代表田亩、水渠的线条。
水源!
她脑中仿佛有一道电光闪过!是了,无论是人还是作物,都离不开水!如果敌人想要大面积、隐蔽地做手脚,还有什么比在水源上动手更隐蔽、更高效、更防不胜防的?!
她立刻扑到地图前,仔细审视皇庄的水系网络。主渠来自玉泉山,水流丰沛,一路都有兵丁看守,难以下手。但主渠之下,还有数条分支小溪,用于灌溉不同区域……她的手指猛地停在西南角的一条细线上!这条溪流较小,主要灌溉一片土质稍差的坡地苗圃,那里培育的是一些次级的、用于后续抗逆性实验的苗株,守卫相对薄弱……如果她是敌人……
一个极其可怕却又合情合理的阴谋瞬间在她脑海中勾勒成型——投毒!而且是难以立刻察觉的慢性毒药!目标或许不是那些最好的苗,而是任何可能被分发出去的苗!一旦带有隐疾的苗被农户领回去,种下去,在一段时间后突然大面积枯死……届时,不仅农户损失惨重,绝望愤怒,红焰薯的名声也将彻底败坏,所有的心血、所有的希望都将付诸东流!这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!
“来人!”初颜的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。
一直守在外间的贴身侍女立刻推门而入:“殿下?”
“皇庄西南角那条分支小溪,平日守卫如何?今日可有异常?”初颜语速极快。
侍女被问得一怔,显然并未特意关注过这个细节,忙道:“主渠一直是重兵看守,分支溪流……奴婢不知具体布置。今日皇庄赵统领傍晚来报时,只说一切正常,并未提及水源有异。”
“一切正常?”初颜的心猛地一沉。越是报告正常,在那强烈不安的衬托下,越显得可疑。敌人若行动,岂会大张旗鼓?
“备车!立刻去皇庄!”初颜当机立断,抓起一件斗篷便向外走。
“现在?”侍女大惊失色,“殿下,已是深夜,城外路况复杂,恐有不妥!而且您劳累一天……”
“顾不了那么多了!”初颜的语气斩钉截铁,不容置疑,“我心绪不宁,必有蹊跷。若非大事最好,若真有事,今晚可能是最后的机会!快去!”
她的直觉,她那多次在危难中救下性命的敏锐直觉,正在疯狂地向她示警。那种危机迫近的压迫感,几乎让她喘不过气。
马车很快备好,初颜只点了四名身手最为矫健精锐的侍卫,皆佩刀骑马护卫左右。马车冲出推广司,碾过寂静的街道,向着城门疾驰而去。夜色如墨,只有车头悬挂的灯笼在黑暗中划出两团摇晃的光晕,照亮前方有限的道路。
车厢内,初颜紧抿着唇,双手交握,指尖冰凉。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地图上的细节,推演着敌人可能下手的地点、方式。那条分支小溪……废弃的水车坊……若是清淤修渠,临时切换水源……一个个碎片在她脑中拼凑,指向那个最可能被忽视的薄弱环节!
“再快一点!”她忍不住再次催促车夫。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飞驰,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的心悬得更高。
就在初颜的马车星夜疾驰,赶往皇庄之时。皇庄西南角,那条潺潺流淌的分支小溪旁,废弃多年的水车坊巨大的木质骨架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怪兽。在其投下的浓重阴影里,两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,正如同石雕般静静潜伏着,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白,显示出这是两个活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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