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颜那声微弱却斩钉截铁的“上书父皇”,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,在山洞内激起了无声的波澜。
小满含着泪,立刻取来了简陋的木板和笔墨。沈砚和温如春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。殿下刚刚苏醒,元气未复,此刻耗费心神书写奏折,无异于再次透支生命。
但他们更清楚,初颜那看似柔弱的躯体里,蕴藏着何等坚韧不屈的意志,她所虑之事,绝非空穴来风。
“殿下,您口述,由臣代笔…”沈砚上前一步,恳切道。
初颜微微摇头,眼神坚决。她颤抖着伸出未受伤的左手,示意小满将木板放在她身前。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和虚弱,额头上迅速渗出细密的冷汗。但她咬紧牙关,用意志强行支撑着,手指艰难地握住了那支对她此刻而言重逾千钧的毛笔。
蘸墨,落笔。
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颤抖、滑动,留下的字迹歪斜无力,甚至有些笔画因颤抖而模糊不清,全然不见往日清丽秀挺的风骨。然而,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决绝与力量,却比任何铁画银钩都更加撼人心魄!
她没有再赘述北疆的苦难与功绩,也没有再哭诉自身的委屈与伤痛。奏折的开篇,便直指核心:
“儿臣初颜,再拜父皇:北疆疫定,薯粮丰盈,此乃陛下洪福,将士用命,万民齐心之果,亦赖天地所赐‘红焰薯’之神异,‘薯灰合剂’之奇效。然,树欲静而风不止,功将成而魍魉现!”
接着,她以最冷静、最克制的笔触,详细记录了“薯灰合剂”的发现过程、具体配方比例(七分薯藤灰,三分生石灰粉)、使用方法及其在防疫中的显着成效。每一个数据,每一个细节,都清晰无比,如同最严谨的医案记录。这是献给朝廷、献给天下黎民抵御瘟疫的利器,更是她功绩最无可辩驳的证明!
然后,笔锋陡然一转,变得无比锐利:
“然,儿臣苏醒伊始,惊闻司农遣使,欲‘接收’薯种,‘记录’推广。此本常例,然其时机之巧,令儿臣毛骨悚然!想鹰愁涧之伏杀,石灰粉之剧毒,瘟疫流言之中伤,火海投毒之狠绝…桩桩件件,皆欲将薯种与儿臣一同扼杀于北疆焦土!今,儿臣重伤未愈,薯种离营在即,安知此‘接收’非为‘截胡’,此‘记录’非为‘篡改’甚至‘毁弃’?!若薯种有失,薯灰之秘被夺或被污,则北疆十万军民浴血奋战之功,顷刻化为乌有!云泽强国新法之基,亦将动摇!”
她没有直接指控太后,却将之前的阴谋与眼前的“接收”紧密联系,字字诛心!最后,她提出了一个极其大胆、甚至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请求:
“为杜奸佞之口,绝后患之忧,儿臣泣血恳请父皇:一、北疆所产之红焰薯种,一颗不得离境!全部留于北疆,由儿臣亲自督导,于各州府扩种推广!二、即刻颁布诏书,将‘红焰薯’定为云泽‘御赐丰稷’,‘薯灰合剂’定为‘防疫官制’!其种植法、防疫法,由朝廷刊印,直达州县,广布天下!三、请父皇另遣绝对可靠之干员,携空白官凭印信,亲赴北疆,核实产量,记录成效,直接呈报御前!如此,则薯种无忧,薯灰之利可泽被苍生,宵小之辈,再无隙可乘!儿臣…愿以性命及所有功勋,担保此议!若薯种离营后有任何差池…儿臣…甘领一切罪责!”
这已不仅仅是一封奏折,更是一份战书!一份将自身与薯种彻底绑定、不留退路的宣言!她要将红焰薯和薯灰合剂的功劳与掌控权,牢牢抓在自己手中,彻底堵死太后及其党羽从中作梗、窃取或毁灭成果的所有可能!
写完最后一个字,初颜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,笔从指间滑落,在纸上拖出一道墨痕。她身体一软,向后倒去,再次陷入昏迷,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。
“殿下!”沈砚和小满惊呼着上前。
温如春迅速捡起那封墨迹未干、字迹歪斜却重逾山岳的奏折,快速浏览一遍,老脸上满是震撼与钦佩!这封奏折…太狠了!也太准了!直接将所有的阴谋算计都曝晒于阳光之下,将难题和压力,彻底抛给了皇帝和那些暗处的敌人!
“立刻!八百里加急!密封!直送紫宸殿!”温如春声音凝重,将奏折交给最信任的心腹侍卫。
然而,就在温如春和沈砚全力救治再次昏迷的初颜,并安排奏折递送事宜时,一双阴冷的眼睛,正透过账册的缝隙,窥视着这一切。
周康回到自己那间堆满药材账册的临时营房,反手关紧房门。他脸上那副谦恭勤勉的表情瞬间消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冷静与锐利。他迅速从一堆废纸中抽出一张看似无关的药材清单,指尖蘸了点清水,小心翼翼地在清单背面几个不起眼的墨点上涂抹。
神奇的一幕发生了!那几点墨迹遇水后迅速晕开、变色,竟显露出几行清晰的、用特殊药水书写的小字!正是他之前用隐形药水写下的关于薯灰配方、薯种位置和初颜病情的密报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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