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5 年夏末的青川县,像被扔进了火炉。早上七点刚过,太阳就把家属院的水泥地晒得泛出白光,空气里飘着一股混合了煤烟、肥皂水和老槐树叶子的味道。李泽岚坐在藤椅上,手里的大学毕业证被汗水浸得边角发卷,封面烫金的校徽早就失去了光泽,像他此刻的心情,灰蒙蒙的提不起精神。
这是他待业在家的第九十三天。
藤椅是父亲从厂里废品堆里捡回来的,椅面的藤条断了两根,用细铁丝捆着,一坐就发出 “吱呀 —— 吱呀 ——” 的呻吟,像在替他叹气。对面晾衣绳上,母亲刚洗好的蓝布工装在热风里摇晃,衣角扫过竹竿,发出轻微的拍打声。那是父亲在化肥厂上班穿的工装,洗得发白,袖口和肘部磨出了毛边,即便刚过过水,也隐约能看出油污浸过的深色痕迹。
“吱呀” 一声,单元门被推开,父亲李建国背着工具包回来了。他刚下夜班,工装裤腿沾着黑褐色的油污,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,没等进门就扯着脖子喊:“老婆子,有凉水解渴不?”
母亲周慧从厨房探出头,手里还攥着擦碗布:“刚晾好的绿豆汤,快进来喝。” 她的声音带着常年在百货公司收款台练就的清脆,却又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李建国把工具包往门后一扔,顾不上洗手就端起桌上的搪瓷大碗,咕咚咕咚灌了半碗绿豆汤。汗珠滴在碗沿上,他抬手用袖子胡乱一抹,这才注意到坐在院里的儿子:“又在这儿发呆?跟你说的事想咋样了?三姑夫那边托人问了,建材市场文员那个岗,下礼拜就能去上班。”
李泽岚把毕业证往腿上一搁,没抬头:“不想去。”
“不去?” 李建国把碗往桌上一墩,搪瓷碗磕在水泥桌上发出刺耳的响声,“那你想干啥?在家啃老?我跟你妈这辈子就指望你出息,你倒好,大学毕业三个月,整天除了吃就是睡,你对得起谁?”
周慧赶紧从厨房出来打圆场:“老李你小声点,孩子心里也不好受。泽岚啊,你爸不是凶你,他是急。你三姑夫那人你知道,好容易托他找个活儿,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,不比在家耗着强?” 她的围裙上沾着洗洁精的泡沫,说话时总习惯性地摩挲围裙带子,那是在收款台算错账时留下的小动作。
李泽岚抬起头,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,还有母亲眼角的细纹,喉咙突然发紧。他想说自己不是不想工作,只是不甘心。那些在同学群里晒出的照片总在眼前晃:班长在深圳科技园的玻璃幕墙前比着剪刀手,宿舍老三在家族企业的办公室里签合同,就连当年成绩最差的室友,都跟着亲戚去上海开了物流公司。只有他,像被落下的枯叶,困在这座连红绿灯都只有三个的小城里。
可这些话到了嘴边,又变成了硬邦邦的三个字:“不合适。”
“啥叫不合适?” 李建国的嗓门更高了,“你学那农村政策专业,除了去乡下当干部,城里哪个公司要?我跟你说,别眼高手低,咱就是普通人家,能有个铁饭碗就烧高香了。” 他说着就往儿子跟前凑,李泽岚这才发现父亲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油泥,那是修理化肥厂反应釜时蹭上的,洗都洗不掉。
“行了行了,吃饭了。” 周慧把一盘炒土豆丝端上桌,又给丈夫盛了碗米饭,“孩子大了,有自己的想法,你别逼他。”
饭桌上的气氛像凝固的猪油,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。李泽岚扒拉着碗里的米饭,耳朵里全是父亲的嘟囔:“当初让你学会计你不学,非学那冷门专业,现在知道难了吧?你叔叔在农机站修拖拉机,好歹有门手艺;你大爷收废品,一天也能挣几十块,就你……”
他没接话,只是把筷子往碗上一放:“我吃饱了。”
回到自己那间十平米的小屋,李泽岚往床上一躺,盯着天花板上泛黄的墙皮发呆。墙上贴着四年大学的照片,有军训时晒得黝黑的合影,有辩论赛上激动得满脸通红的自己,还有毕业那天全班在图书馆前抛学士帽的瞬间。那时的阳光多亮啊,亮得让人觉得未来铺满了金光。
可现在,未来像家属院门口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,布满了尘土和碎石。
他翻身从床底下摸出个旧笔记本,翻开第一页,是刚上大学时写的座右铭:“生如蝼蚁,当有鸿鹄之志。” 字迹还带着少年人的张扬,笔锋锐利得能划破纸页。可现在再看,只觉得讽刺。他起身走到书桌前,拉开抽屉,里面躺着县图书馆借的《公务员考试指南》,书脊被翻得脱线,内页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,有些地方还用红笔打了着重号。
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。
三天前,他在菜市场遇见大学辅导员张老师。张老师提着一篮子西红柿,看见他就喊:“泽岚?你咋在这儿?”
李泽岚当时正帮母亲买酱油,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五块钱,脸腾地就红了:“张老师,我…… 我在家待着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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