泉州湾的晨雾还没散尽,程远已经跪在滩涂的防水布上,指尖顺着那截刚露出沙面的船板纹理轻轻摩挲。木质泛着深海特有的乌褐色,凑近能闻到淡淡的海腥味,榫卯接口处还残留着一丝暗红色的漆痕——那是明代官造船常用的朱砂防腐漆。林珊蹲在他身旁,手里捧着卷民国年间影印的《郑和航海图》,海图边缘因常年翻阅微微卷曲,图中“五虎门开洋”处的三桅帆船线条,在晨光里与滩涂的船板隐隐呼应。
“你看这图上的船,”林珊用指尖划过帆船的桅杆,“《武备志》明确说‘绘三桅帆船,形制如闽广沿海商船’,可《明史》偏要写宝船‘长四十四丈、宽十八丈’。按明代营造尺换算,四十四丈就是一百四十多米,比现在的集装箱货轮还长,以当时的木材强度和造船技术,根本不可能造出这样的船。”她顿了顿,将海图铺在船板旁,“要是这处遗址能挖出完整船体,说不定能戳破《明史》的夸大记载。”
身后传来郑海峰的大嗓门,他扛着探地雷达穿过晨雾,工装裤腿沾满泥点,裤脚还滴着海水。欧阳宗明和方美怿跟在后面,前者怀里抱着本翻得卷边的《龙江船厂志》,书页间夹着密密麻麻的便签;后者帆布包里的便携式光谱仪露着半截银灰色探头,发梢别着的茉莉香包随着脚步轻轻晃动,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出淡淡的香气。
“程队,珊姐!”郑海峰抹了把脸上的雾水,兴奋地指着东北方向,“刚才在暗礁区测地磁,发现个完整的沉船轮廓!长度大概四十二米,宽度十米左右,吃水线以下有密集的金属反射点,像是船锚和铜器,年代说不定是永乐年间的!”
欧阳宗明立刻挤到前面,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声音因激动有些发颤:“《龙江船厂志》里写得清清楚楚,宣德年间造一艘八丈长的‘预备大黄船’,要耗费三百根大木材、三千个工时。要是按《明史》说的四十四丈宝船,得用几万根木材、五十万工时——这比修建北京故宫的太和殿还费工,明代永乐初年的生产力根本撑不住!”他顿了顿,翻开《龙江船厂志》某一页,指着上面的墨痕,“你看这里,工匠记录‘海船逾十丈则难操纵,无风时需百余人划桨’,这沉船四十二米刚好是十三丈,符合‘十余丈’的记载,说不定就是郑和船队的二千料船!”
方美怿蹲下身,从帆布包里拿出小刷子和取样钻,小心翼翼地清理船板表面的泥沙:“先做木材取样吧,我带了便携式碳十四检测仪,二十分钟就能出初步年代。另外,要是船板材质是福建松,就能进一步确认是闽造海船——毕竟郑和下西洋多从福建港口出发,用的应该是当地熟悉的船型。”
程远点点头,将《郑和航海图》折好塞进防水袋,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林珊的手,两人相视一笑——从大学时一起参与泉州后渚港宋代海船发掘,到如今共同追寻郑和宝船的真相,这样的默契早已刻进骨子里。“分两组行动,”程远站起身,拍了拍裤腿上的泥,“我、林珊、美怿留在这里清理船板,记录榫卯结构和漆料成分;海峰带宗明去暗礁区细化沉船轮廓,注意安全,退潮后暗礁锋利,潜水服贴身穿,别被刮破。”
郑海峰应了声,扛着探地雷达转身就走,欧阳宗明紧跟在后面,还不忘回头叮嘱方美怿:“取样时别太用力,要是船板有彩绘残留,得用软毛刷轻轻扫,别破坏了。”方美怿笑着点头,看着他的背影,耳尖悄悄泛红——自从上次摩加迪沙考古时,欧阳宗明为了保护她挡住盗墓者的刀,她心里就总忍不住惦记这个细心又勇敢的男孩,只是每次看到程远和林珊的互动,又会悄悄把这份心思压下去。
滩涂的雾气渐渐散去,正午的太阳越来越烈,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热气。方美怿跪在防水布上,将取样钻垂直对准船板,慢慢旋转钻杆。浅褐色的木屑落在铺着无菌滤纸的托盘里,她小心翼翼地将滤纸折好,放进密封袋,贴上标签:“泉州湾滩涂遗址,船板样本001,永乐年间(推测)”。林珊蹲在她身边,用洛阳铲每隔三十厘米探一次土层,突然,铲尖碰到硬物,她屏住呼吸,用手一点点拨开泥沙——一枚铜制船钉渐渐显露出来,钉帽上刻着个清晰的“官”字。
“是官造船钉!”林珊的声音发颤,程远立刻凑过来,用镊子轻轻夹起船钉。阳光下,铜钉表面的绿锈泛着莹光,钉身的长度和粗细,与南京中保村出土的明代舵杆配套船钉完全吻合。“《静海寺碑记》里说,郑和永乐三年‘乘驾二千料海船’,这船钉的规格,刚好是二千料船的标准配置,”程远将船钉递给方美怿,“用光谱仪测一下铜锡比例,要是9:1,就是明代官造无疑。”
方美怿接过船钉,指尖不小心碰到程远的手,像触电般缩了回去。她赶紧低下头,将船钉放在光谱仪的检测台上,仪器屏幕上很快跳出数据:“铜89.7%,锡10.2%,含微量铅——符合明代永乐年间官造铜器标准。”她的声音有些发轻,不敢抬头看程远的眼睛——她知道自己不该对有妇之夫动心,可每次看到程远专注考古的样子,看到他对林珊的温柔,心里总会泛起复杂的情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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