泉州湾的晨雾像被揉碎的明矾,漫过宋代古船遗址的玻璃展柜时,程远的镊子正夹起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铁针。针身锈蚀出细密的鳞片,却在X光下显露出清晰的磁化痕迹——这是从后渚宋船第十三舱(海师工作舱)的淤泥里发现的第三十七枚指南针残件。“碳十四测年指向庆历四年(1044年)。”他将针体轻放在磁力仪的托盘上,屏幕上的指针立刻偏转15度,稳定在正南偏东的位置,“丁度在《武经总要》里说的‘首尾锐如鱼形,火尾正对子位’,原来就是这样实现磁化的。你看这针尾的淬火痕迹,正好与‘候通赤,以铁铃铃鱼首出火,火尾正对子位’的记载吻合。”
张瑜捧着刚修复的《萍洲可谈》手稿走进实验室,麻纸边缘还沾着后渚港特有的红树林腐殖土。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卷,页脚“阴晦观指南针”的字样被海水浸泡得有些模糊,却在紫外线灯下显露出清晰的朱砂勾痕。“朱彧的父亲朱服1099年知广州,”她指着手稿左侧的批注,“这里写‘舟师夜观星,昼观日,雾中惟针是赖’,正好对应这枚针的使用年代。最妙的是这个小图。”她用放大镜聚焦在批注角落的简笔画上:青瓷碗里浮着灯芯草,一根铁针横贯其上,碗沿标注的“子”“午”方位,与后渚宋船出土的青瓷碗底凹槽严丝合缝。
郑海峰的潜水服还在滴着七洲洋的海水,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,从样品箱里取出个黑釉盏。盏底沉着根竹制灯芯,纤维中裹着的铁针虽已断裂,却仍保持着南北指向,断口处的铜锈与海泥凝结成坚硬的壳。“是南宋的‘针碗’!”他用超声波清洗仪处理盏内的附着物,露出碗沿刻着的“丙位”二字,笔画被摩挲得发亮,“寇宗奭在《本草衍义》里说的‘常偏丙位’,就是正南偏东15度——这是地磁偏角的最早记录,比哥伦布横渡大西洋时的发现早了四百年。”黑釉盏的胎土里检测出高岭土与氧化铁的混合成分,与德化窑南宋地层的原料完全一致,证明是泉州本地工匠专为航海烧制的导航用具。
林珊在市舶司档案库的虫蛀文书堆里,发现了卷淳熙十年(1183年)的《祈风祭文》。泛黄的纸页上,“夏祈南风,冬祈北风,舟行以时”的字样被香火熏得发黑,末尾“舶司岁两祈”的落款与九日山宋代祈风摩崖石刻的内容完全相同。“你看这祭祀日期,”她用软毛笔刷去纸页褶皱里的灰尘,“四月祈夏风,十月祈冬风,与《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》记载的泉州祈风仪式日期分毫不差。”档案夹里还夹着片干枯的榕树叶,叶脉纹路与九日山摩崖石刻旁的千年古榕完全一致,叶柄处系着的红绸残片,与开元寺宋代佛像的披帛材质相同,显然是祭祀时采摘的祭品。
程远团队在元代“海道都漕运万户府”遗址发掘时,铁锹突然磕到块方形木盘。清理掉表层的夯土后,二十四方位罗盘的刻度赫然显现:子、午、卯、酉四字用朱砂标注,其余二十字则用松烟墨书写,盘中央的圆形凹槽正好能嵌入那枚宋代铁针。“是针盘!”程远戴上白手套,指尖抚过刻度线,发现每字相差15度,两字夹缝间还刻着细小的分划线,“汪大渊在《岛夷志略》里说的‘子午针人之命脉’,就是指这个——你看‘丁未针’的位置,正好202°30,与周达观《真腊风土记》记载的‘自温州开洋,行丁未针到占城’完全吻合。”木盘的榫卯结构里藏着半张羊皮纸,上面用蒙古文写着“依针路行船,失针则亡”,墨迹中的朱砂成分与罗盘刻度的颜料完全相同,碳十四年代测定为至元二十九年(1292年),正是朱清、张瑄主持海漕的鼎盛时期。
张瑜在分析罗盘的木质成分时,发现是产于菲律宾群岛的铁力木。这种木材密度大、耐海水腐蚀的特性,与《岛夷志略》“舶用铁力木为盘,经岁不腐”的记载完全相符。更惊人的是,盘底的防潮涂层在显微镜下呈现出蜂蜡与桐油的层状结构,与泉州清净寺元代壁画的保护涂层成分相同。“是阿拉伯造船技术与中国罗盘的结合!”她用光谱仪检测涂层下的木纹,发现有反复打磨的痕迹,“至少经过七次校准,才能让指针偏差不超过0.5度——吴自牧在《梦粱录》里说的‘毫厘之差,生死系矣’,果然不是夸张。”涂层中还检测出微量的龙脑香,这种产于南洋的香料常用于古代航海仪器的防腐,与沉船出土的元代香料罐成分一致。
郑海峰的潜水队在昆仑洋(今南海西部)发现了艘元代沉船,货舱里的《海道经》残卷被海盐腌得像腊肉,纤维间结晶的氯化钠在灯光下闪烁,却仍能看清“占风门”歌诀:“初三须有飓,初四还可惧;望月二十三,飓风君可畏”。残卷旁的铜壶滴漏刻度,与歌诀标注的“七月上旬争秋风,稳泊河南莫开船”日期完全对应。“是实用的气象预测手册!”他指着经文中“乌鲋弄波,风起便和”的插图,画中鱼群跃出水面的姿态,与现代海洋气象学中“鱼类因气压变化上浮预示风暴”的现象完全吻合,“元代水手已经懂得通过海洋生物的异常行为预测天气。”沉船的龙骨上还刻着“过七洲测水七十丈”的字样,与吴自牧记载的“七洲洋水深七十余丈”分毫不差,旁边的铅锤测深器上,麻绳的磨损程度显示曾被使用过至少百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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