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狂风巨浪中,庞大的“清和号”宝船如同醉汉般,艰难地调整方向,一点点靠近像树叶般飘摇的“广积三号”。两船之间的海面如同沸腾的锅,浪头一个高过一个。郑和命人将粗大的缆绳盘好,奋力向粮船抛去,但连续三次,缆绳都在半途就被狂风卷走,或被巨浪打断。
“让我来!”王景弘夺过一盘更粗的缆绳,在末端牢牢系上一个沉重的四爪铁钩。他深吸一口气,站稳马步,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粮船的船舷,看准两个巨大浪头之间那稍纵即逝的平静间隙,用尽全身力气将铁钩抛出。
铁钩划出一道弧线,终于“咔”的一声,死死勾住了粮船的船舷栏杆!
“快!拉紧缆绳!稳定船身!”郑和大喝,同时亲自加入拖拽缆绳的队伍。官兵们见主帅如此,士气大振,纷纷喊着号子,拼命拉拽。
两艘船在风浪中如同两个摇摆的巨人,船体不时猛烈碰撞,发出“轰隆”、“嘎吱”令人牙酸的巨响,木屑纷飞。每一次碰撞都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。终于,一条相对稳定的索桥在两船间建立起来。
“快!依次过来!不要乱!”王景弘站在最危险的船舷边,指挥着粮船上的水手转移。
当最后一名粮船水手惊魂未定地跳过船帮,踏上“清和号”的甲板时,那艘失去了大部分人员的“广积三号”终于在又一个如城墙般压来的巨浪中,发出一阵令人心碎的断裂声,船体猛地倾覆,很快就被墨色的海水吞噬,只在海面上留下一些漂浮的碎片和漩涡。
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同伴和物资葬身大海,甲板上死寂一片,只有风浪的咆哮和人们粗重的喘息。
然而,危机远未结束。暴风雨变得愈发狂烈,仿佛天穹破了一个窟窿。郑和与王景弘轮流坐镇指挥,嗓子都已沙哑出血。最危急的时刻来临——宝船的主桅杆在中段发出可怕的、如同木材断裂的“咔嚓”声,整个巨大的船身随之剧烈一震!
“桅杆要断了!”有人绝望地惊呼。一旦主桅折断,船将失去动力,在这狂涛中唯有死路一条。
“所有人!加固桅杆!用所有能用的缆绳、铁链!把备用的桅木也拿来支撑!”郑和的声音如同破锣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穿透了风雨。
水手们冒着被冲下船的危险,在剧烈摇晃、海水不时漫过的甲板上艰难作业。绳索磨破了他们的手掌,冰冷的海水冻得他们浑身发抖。就在这时,一个年轻的少年水手因体力不支,脚下一滑,眼看就要被一个卷过甲板的回头浪带入深海。
郑和眼疾手快,一个箭步上前,死死抓住了少年的衣领,自己却因船体猛烈倾斜而失去平衡,重重撞在船舷上,肋部传来一阵剧痛。
“大人!”少年惊魂未定,泪水混合着雨水流下。
“抓紧了!别松手!”郑和忍痛低吼,在其他人帮助下将少年拉回安全区域。
这一夜,漫长如同永恒。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,暴风雨的怒吼才渐渐平息,如同它来时一样突兀。朝阳从破碎的云层中射出万道金光,洒在一片狼藉的甲板和重新恢复平静的、泛着泡沫的海面上。这宁静,美好得近乎残忍。
郑和忍着肋间的疼痛,开始清点损失:“广积三号”粮船沉没,“威远号”、“扬威号”战船受损严重,需要紧急维修,更有二十一名水手在昨夜的风暴中失踪,永远留在了这片沧溟之中。他在航海日志上用颤抖而坚定的笔触,沉重地记下这些数字,然后转身,面向聚集在甲板上、个个带伤、神情疲惫而悲怆的幸存者们。
“我们失去了亲爱的同伴,”他的声音嘶哑,却在晨风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,“他们被大海留在了这里。但他们的牺牲,绝不会白费!从今天起,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,都要替他们多看一眼西洋的风景,多走一段未知的航路!他们的魂魄,将与我们同行,指引我们穿越这片沧溟!”
王景弘道:“郑公,你的伤……接下来我们怎么办?是否就近寻找岛屿修整?”
郑和展开那张被海水浸湿又晾干、显得有些皱巴巴的海图,手指坚定地落在一个标记上:“不!按照原计划,调整队形,继续向占城前进!不能让牺牲阻挡我们使命的步伐!”
船队重新编组,受损的船只被安排在队形中央受到保护,继续向西航行。郑和注意到,经过这场生死考验,水手们眼中的恐惧和迷茫少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淬炼过的坚毅和沉稳。那个被他救下的少年,此刻正一言不发、极其认真地擦拭着罗盘的外壳,眼神专注。
海上第七日,正当淡水开始实行配给,气氛有些压抑时,桅杆顶端的了望手突然发出了久违的、充满狂喜的欢呼:“鸟!看到海鸟了!好多海鸟!”
这声音如同号角,瞬间点燃了整支船队。所有人都涌向船舷,伸长脖子望向天空。果然,十几只白色的鲣鸟和信天翁正在船队上空盘旋、鸣叫,时而俯冲入水捕食。
“有海鸟,就意味着附近有陆地或者岛屿!我们方向没错!”小哈桑兴奋地解读着这一迹象。
王景弘望着那些生机勃勃的飞鸟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:“总算……把这最难熬的第一关,熬过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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