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姐从永和宫出来,刚回到钟粹宫,婉仪便寻上了门。
圆姐也不绕弯子:“姐姐消息倒是灵通,这就到了。”
婉仪直言:“适才在慈宁宫侍奉太皇太后,撞见太医院来回话。太皇太后体恤,未让我听,但想着,该是永和宫的事。”
“姐姐聪慧,”圆姐颔首,“桑宁…已知晓家中噩耗了。”
“那……她眼下如何?”
“桑宁……到底懂事了。”圆姐语气平静无波,字句却斟酌得极细,“她说,不愿再给皇上添烦忧,此事……就此揭过不提了。”
“她果真如此说?”婉仪眉尖微蹙,难掩诧异。
“是,”圆姐应道,声音里听不出波澜,“她说,过好眼下日子,最是要紧。”
婉仪沉默一瞬,方才缓缓道:“若能如此……自是最好。妹妹你,也总算能……稍宽些心了。”
婉仪那句宽心的尾音,轻飘飘落在钟粹宫寂静的空气里,裹着一丝刻意的安抚。她站起身来,仪态依旧端方,唇角甚至噙着一抹得体的浅笑:“妹妹既如此说,我便也放心了。桑宁能这般想得开,是她的福气,也是你的福气。你也乏了,好生歇着罢。”
“姐姐慢走。”圆姐起身相送,礼数周全。
婉仪微微颔首,莲步轻移,身影款款没入朱红门扉之外。殿内重归岑寂。
圆姐脸上的温顺平和瞬间褪去,只余下深深的疲惫与一丝挥之不去的隐忧。真不知婉仪姐姐此来,究竟意欲何为?
方才婉仪那瞬间的蹙眉与短暂的沉默,如同细针,险些刺破她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。她话里的保留与未尽之意,圆姐听得真真切切。
她并未全信。这认知沉沉压在圆姐心头。婉仪不是蠢人,在这吃人的紫禁城里摸爬滚打多年,她太懂得察言观色,也太明白人心叵测。桑宁性情刚烈,父母双亡如此深仇大恨,竟能一夜之间懂事地选择揭过不提?这转变太过突兀,太过完美,反而透着一股子刻意。
得想个应对法子!
圆姐闭上眼,桑宁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又浮现在眼前。那孩子演得太过逼真了,逼真到连圆姐自己有时都恍惚,却又在心底深处为这份逼真感到刺骨的寒意。她太清楚那冰层之下封存的是什么——是焚心的恨,是蚀骨的疑,是玉石俱焚的决绝。
婉仪的疑虑,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虽未激起巨浪,却足以让圆姐看到水面下危险的涟漪。她今日能来探口风,明日就能用别的手段去查证。桑宁那番惊天之语,任何一丝风声漏出去,若让乾清宫那位知道桑宁心中存了如此大逆不道的疑心……
圆姐猛地睁开眼,掌心一片冰凉。她必须更谨慎,必须替桑宁把这层糖衣裹得再厚实些,再天衣无缝些。至少在桑宁真正站稳脚跟之前,再或者真正找到足以撼动那至高无上之人的力量之前,这层伪装绝不能破!
殿外,婉仪扶着宫女的手,缓缓走在宫道上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,她却觉得心底一片阴凉。圆姐转述的那些话,滴水不漏,合乎情理,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懂事。可正是这份懂事,让她心头那点疑虑非但未消,反而像藤蔓般悄然滋长。
就此揭过? 钮钴禄桑宁,那个从小被捧在手心、性子比谁都烈的丫头,父母血仇,竟能如此轻飘飘一句揭过不提?圆姐或许信了,或许是不得不信,但她叶赫那拉婉仪……却是不信。
此番朝局风波,她叶赫那拉家险险脱身,已如履薄冰。纵是与圆姐桑宁素有情谊,此刻也不得不防。倘若她们追查旧事,不慎牵扯出先皇后那桩秘辛……叶赫那拉一族,才是真的药石难医,万劫不复!
看来,是该寻个机会,细细盘问内务府的人了。亦或让族中在宫外,再多留些心。有些事,浮在面上的话,听听便罢;真想看清,还得往那深不见底的暗处探一探。
钟粹宫的寂静沉甸甸地压在圆姐心头。婉仪离去的方向,那扇朱红门扉仿佛成了窥伺的眼。她强迫自己坐下,思绪却如沸水翻腾。
婉仪姐姐……她要去查了。
她必须快!在婉仪查到蛛丝马迹之前,在那些隐秘的疑窦被翻搅出来之前,将所有的不合情理都死死摁进合情合理的模子里!
“来人!”圆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
春桃立刻悄声而入:“主子?”
“叫秋菊去永和宫,传我的话给桑宁格格,”圆姐深吸一口气,字字清晰,“就说……钮钴禄府那边,皇上体恤,已着内务府妥善料理后事,让她不必挂心。另寻些上好的素缎、银器,还有几卷《心经》,送过去。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,望她静心养性,节哀顺变。”
她这些话,既是给桑宁听的,更是要通过永和宫的下人,传遍六宫。看,钮钴禄家的孤女,已然认命,在静心抄经了。
宫女领命而去。圆姐的心却并未放下半分。这层糖衣,她只能尽力在外围涂抹。桑宁那边才是关键!她必须再去一趟永和宫,亲自盯着,确保桑宁的每一分哀恸、每一寸平静,都演得无懈可击。尤其不能再让桑宁口中漏出半句不该有的言辞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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