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姐僵坐在绣墩上,直至玄烨醉酒离席更衣,方才微微活动了下僵麻的腿脚。
春桃侍立一旁,窥见主子不适,忙微躬着身趋近前来,低声道:“主子可要奴婢搀您起身走动走动?”
“也好。”圆姐低声应了。
借着春桃稳稳的搀扶,她缓缓起身,至婉仪座前,敛衽低语:“婉仪姐姐,我放心不下,想回去瞧瞧桑宁。若上头问起,烦请姐姐替我遮掩一二,只道我吃多了酒,出去醒醒便回。”
婉仪会意颔首:“我省得,你去就是,这儿有我。”
圆姐沿保和殿后方小径疾行,至东偏殿转角处,恰逢玄烨更衣归来。她忙屈膝行礼:“臣妾见过皇上。”
玄烨脚步微顿,目光落在她略显仓促的身影上:“这是要去何处?”
“臣妾不胜酒力,出来醒醒,顺道……去瞧瞧桑宁。”圆姐垂首应答,颈项弯出一道恭谨的弧线。
玄烨眸光骤然深凝,如沉渊般锁住她,似要将她骨子里的心思都看透。静默在夜风中蔓延,只闻远处隐约的丝竹。半晌,他终是极轻地叹出一息:“去吧。今日原该阖家团圆,你们姊妹一处相伴也好。”他顿了顿,“夜里风大,不必再回席了。”
圆姐心头一热,感激几乎要冲破喉咙,立时便要屈膝深拜。玄烨却已抬手虚扶:“免了。”他的目光在她脂粉难掩的疲惫上停留一瞬,语气里透着一丝罕有的意味,“你……不易,朕知晓。”
她满心皆是去陪桑宁的欣喜,竟未及细辨帝王话中深意,只迭声道:“臣妾谢皇上恩典!”
“去吧。”
“臣妾告退!”话音未落,圆姐已转身,步履匆匆向东六宫方向而去,裙裾在微凉的夜风中拂动。
玄烨驻足原地,凝望着那抹迅速隐入夜色宫墙后的纤影,唇边竟掠过一丝笑意。
侍立一旁的梁九功,眼观鼻鼻观心,心头却愈发困惑难解,只得越发将身子躬成一道谦卑的弧度。
“走吧,”玄烨收回目光,语气复归平寂,“回席。”
圆姐几乎是奔回永和宫的。绯云值夜,闻声开门,惊得瞠目:“李主子?今儿除夕夜宴,您怎地回来了?”
“我来陪桑宁守岁!”圆姐气息未匀,眼底的笑意却如星子般粲然。
“可……主子她……”绯云瞥向内室暖阁,声音低了下去,难掩失落,“还沉沉睡着呢。您独自守着,岂不太过冷清?”
“无妨,”圆姐摆手,脚步未停,“守着她,我甘之如饴。”话音未落,人已掀帘进了暖阁,只留春桃与绯云在殿外面面相觑,忧色难掩。
内室暖香依旧,桑宁犹在酣眠,枕衾之上竟洇开一小摊晶亮的口涎。
圆姐行至榻边,眼波瞬间软如春水,俯身用绢帕轻轻拭去她唇边湿痕,低语含嗔,满是宠溺:“这丫头,过了年就十八了,睡相还这般孩子气。”
灯烛燃至尽头,烛泪堆叠如赤色珊瑚。圆姐守着桑宁,絮絮低语了许多,说的不过是些陈年旧事、姐妹间的小秘密,还有对来年虚妄的祈愿——祈愿桑宁康健,祈愿自己能多护她一日。声音轻柔,像怕惊扰了谁的梦,又像是说给自己听,在寂静的夜里织成一张温软的网,笼着沉睡的女孩。
渐渐地,那低语声越来越轻,越来越缓,终至无声。连日来的殚精竭虑与宫宴上的如履薄冰耗尽了她的气力,疲惫如潮水般将她淹没。她终是支撑不住,额头轻轻抵在桑宁榻边的锦褥上,眼睫低垂,沉入了不安却也短暂的梦乡。
天色将明未明,一层灰白的熹微透过窗棂,爬满室内。桑宁在药力散尽后的自然酣眠中悠悠转醒,意识尚未完全回笼,只觉浑身松快了些。她习惯性地想唤绯云,眼波流转间,却蓦然瞥见床边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是姐姐?
桑宁眨了眨眼,以为自己尚在梦中。她撑起还有些绵软的身子,凑近了细瞧,她发髻微松,一支珠钗斜斜欲坠,身上穿的,竟是隆重繁复的吉服!
真是姐姐!可姐姐怎么会穿着赴宴的吉服,睡在自己床边?
她不敢惊动圆姐,只压着嗓子朝帘外轻唤:“绯云?绯云?”
守在帘外的绯云本就悬着心,闻声立刻轻手轻脚进来:“主子醒了?身上可……”她的话在看到榻边景象时戛然而止。
桑宁竖起食指抵唇,指了指沉睡的圆姐,压低声音,满是困惑:“姐姐这是……怎穿着吉服睡在这儿?”
绯云张了张嘴,一时不知如何作答,只含糊道:“李主子……是惦记主子您,特意来陪您的。”
话音未落,两人细微的动静终究惊扰了浅眠的圆姐。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,有些迷茫地抬起头。
一夜伏案,半边脸颊被锦褥压出了几道清晰的红痕,更糟的是,她昨夜精心描绘的妆容,经过这一番折腾,早已是“惨不忍睹”。
因趴着睡,口脂蹭花了嘴角,颊上的胭脂在锦褥和手背上晕开一片暧昧的粉红,尤其右眼下方,不知何时抹上了一道深色的黛痕,活脱脱像只偷吃了墨汁又蹭花了脸的猫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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