亭角悬着的铜铃在夜风里发出细微的清响。圆姐引着婉仪在冰冷的石凳上坐下,那盏兔子灯被婉仪随手放在石桌中央,昏黄的光晕晕染开来,将两人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。
“姐姐方才说钮钴禄府不太平,”圆姐开门见山,声音压得极低,几乎被风声盖过,“刘嬷嬷之事,姐姐可是笃定了?”
婉仪并未直接回答,指尖轻轻抚过兔子灯的竹骨,那灯影在她脸上摇曳。“笃定不笃定,妹妹心里不是更清楚么?”她抬眼,眸光在灯影下显得格外幽深,“暴病二字,在宫里宫外,从来都是最省事的说法。尤其是在主子们不想深究的时候。”
圆姐的心沉了沉。婉仪果然知道了,而且点明了是上面的意思:“姐姐消息灵通,妹妹佩服。只是…姐姐特意告诉我这些,想必不只是为了闲聊?”
婉仪轻轻笑了,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丝冷意:“妹妹何必明知故问?你我几人同在这宫墙之内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如针般刺向圆姐,“如今钮钴禄府接连变故,桑宁妹妹又缠绵病榻,妹妹你独木难支啊。”
“皇上固然看重妹妹,可这深宫里的风刀霜剑,何曾因谁的恩宠便减却半分?事已至此,妹妹还要疑心于我?”
圆姐默然良久,面上挣扎之色尽显,终是开口:“可桑宁的病,与姐姐你脱不开干系。”
“我同你保证,”婉仪迎上圆姐的目光,语气斩钉截铁,“我叶赫那拉家从不曾起过谋害钮钴禄桑宁的心思。”
“那姐姐那日在慈宁宫跟前的做派,又如何解释?”圆姐紧追不舍。
“……”婉仪喉头一哽,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中,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嘶哑低语:“我无法解释,阴差阳错,身不由己罢了!”婉仪忽然倾身,紧紧攥住圆姐的手腕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我得保住家人,不得已而为之!”
圆姐腕上吃痛,却纹丝不动,只将目光如淬火的利刃般直刺婉仪眼底:“桑宁的身子根基已损,姐姐又作何解释?”
婉仪指尖力道微松,似被这目光灼痛,她垂眸沉默片刻,再抬眼时已敛去慌乱,只余下凝重:“桑宁所中之毒,与我和叶赫那拉家绝无干系。我所担忧的是……慈宁宫赐下的那支老山参,恐被人做了手脚。那参,原是我阿玛敬上的贡品。”
“什么手脚?”圆姐心头一凛,追问道。
“那参……”婉仪声音压得更低,几近耳语,“上头浸了莪术汁子……”
“莪术?!”圆姐瞳孔骤然一缩,“你是说……桑宁那日熬参汤的银吊子里,是莪术?”
“十有八九。”婉仪闭了闭眼,颓然松开手,语气满是无力,“我未能亲验。那银吊子,连同残渣,都在太皇太后处收着,我无从查验。”
“怪不得……怪不得桑宁下红不止,生生将个气血亏空的人拖到鬼门关前!”圆姐喃喃道,瞳孔骤缩,猛地盯住婉仪,“那为何张院首一味搪塞于我?难不成姐姐竟有这般通天的本事,连太医院院使也驱使得动?!”
“我何德何能,驱使得了堂堂院使大人?”婉仪嘴角牵起一丝冷嘲,“他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。”
“听命行事?”圆姐心头警铃大作,声音陡然拔高,“哪个主子?皇上?!”
“皇上关心桑宁犹恐不及,掩盖这中毒之事,于他何益?”婉仪微微摇头,目光沉静地迎向圆姐,一字一句清晰吐出,“我隐约瞧着……倒像是老祖宗的意思。”
婉仪那句“老祖宗的意思”如同冰锥,瞬间刺穿了圆姐心口最后一丝侥幸。
亭角铜铃在骤起的狂风中乱响,急促得如同为这骇人真相而惊颤。昏黄的兔子灯在两张僵硬的脸上跳动,将死寂映衬得愈发可怖。
圆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,四肢百骸瞬间冻僵。她张了张嘴,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,半晌才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:“……老祖宗?你是说……太皇太后?”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,砸在地上,也砸在她自己摇摇欲坠的认知上。那个慈眉善目、常年在佛堂捻着佛珠、被阖宫上下奉若神明的老祖宗?竟是她要对桑宁下此毒手?
婉仪没有直接回答“是”或“不是”,她只是缓缓地点了下头,眼中交织着恐惧、无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。
她避开了圆姐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目光,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噬:“若非如此,张院首岂敢欺君罔上,将中毒硬说成无妨?”她顿了顿,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汲取一丝对抗这无边恐惧的力量,“安雨,你细想想,这宫里头,除了她老人家,还有谁,能有这般翻云覆雨的手段?能让所有可能知情的人,都三缄其口,甚至……消失?”
圆姐踉跄一步,跌坐在冰冷的石凳上,指尖深深掐进掌心,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
婉仪的话,像一把冰冷的钥匙,瞬间打开了所有被刻意忽略的疑窦。是啊,除了那位端坐于权力之巅、掌控着整个后宫生杀予夺的老祖宗,还有谁能布下如此缜密、如此狠毒的局?连皇帝,恐怕都在她的股掌之间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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