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西暖阁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,玄烨负手立于紫檀雕花案前,案上摊开的密折边缘还带着未干的朱砂批注。圆姐垂首站在几步之外,袖中指尖因用力而掐进掌心,那道关于刘嬷嬷暴病而亡的口谕像块冰砣子,沉甸甸地压在她喉间。
“刘嬷嬷既然是乌林珠的心腹,”玄烨的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寒风,“在府中多言多语,坏了桑宁静养的规矩,留着便是祸端。”他顿了顿,指腹划过案上镇纸的纹路,“已着人请她去了庄子上,对外只说暴病没了,这事,钮钴禄府自会压下。”
圆姐猛地抬头,撞进玄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。所谓请去庄子上,在这深宫里不过是灭口的体面说法。刘嬷嬷是水珠的亲娘,是唯一可能将乌林珠死讯透给桑宁的活口,玄烨这一手,干净利落得令人齿冷。
“皇上…” 她喉头滚动,想求情,却在触及玄烨眼底的寒意时把话咽了回去。那目光里没有半分怜悯,只有帝王对隐患的绝对清除。
“至于水珠,” 玄烨仿佛没看见她的挣扎,径自拿起茶盏,热气氤氲了他半边面容,“她烫伤严重,永和宫伺候不了了。朕已下旨,调去慈仁宫奉茶,那地方清静,正宜她养伤。”
慈仁宫是太后的居所,水珠被送去那里,与幽禁无异。
“桑宁若问起,”玄烨放下茶盏,瓷底轻叩案几,一声清响,“就说刘嬷嬷给她寻了门好亲事,回府待嫁去了。一个宫女的去向,编个说辞不难。”
圆姐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一丝血腥味。这谎言比之前任何一句都更残酷。它不仅要骗过桑宁,还要将水珠的存在彻底从她生命里抹去。她想起水珠伏在桑宁枕边低语的模样,想起那丫头看桑宁时眼里的忠诚,只觉得一阵恶心涌上喉头。
“臣妾…遵旨。”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,却被玄烨听得真切。
“下去吧。” 玄烨挥了挥手,不再看她,“记住,管好你的嘴,也捂紧桑宁的耳朵。再出半点差错,朕不会再给你姐妹二人机会。”
圆姐如蒙大赦,几乎是踉跄着退向殿门。厚重的门帘被她掀开一角,冷风裹着雨丝扑面而来,让她打了个寒噤。
就在她跨出门槛的刹那,廊下那盏羊角宫灯突然被风吹得剧烈摇晃,灯影里赫然立着一道纤瘦的身影。
“安雨妹妹?” 婉仪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,月白色宫装在夜色里像团朦胧的雾,“这么晚了,还从皇上这儿出来?”
圆姐心头一紧,慌忙福身:“见过婉仪姐姐。皇上召臣妾来,叮嘱些桑宁的事。”她不敢看婉仪的眼睛,生怕那双眼眸里映出自己的慌乱。
婉仪款步走近,身上的茉莉香混着雨气,萦绕在圆姐鼻尖。她抬手虚扶了一把,指尖擦过圆姐冰凉的手背,语气透着关切:“妹妹脸色怎么这样差?可是桑宁的病又反复了?”
“没…没有。” 圆姐强作镇定,“只是方才听皇上说水珠烫伤严重,要调去别处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”她刻意将话题引向水珠,试探婉仪的态度。
婉仪闻言,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闪,随即露出一抹了然的浅笑:“原来是为了这个。水珠那丫头毛手毛脚,烫成那样,确是没法当差了。不过慈仁宫虽偏,倒也清静,于她养伤也算恩典。”她顿了顿,意有所指地添了一句,“再说,刘嬷嬷在府里替她寻了门亲事,也是好事,总强过在深宫里熬着。”
这话与玄烨的说辞如出一辙,圆姐瞬间明白,婉仪早已知晓内情,甚至可能参与了这场灭口与调遣。她看着婉仪那张温婉端方的脸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,这深宫里,没有任何秘密能真正瞒过这些置身权力中心的人。
“姐姐说的是。” 圆姐垂下眼帘,掩去眸中的惊悸,“臣妾累了,先告退了。”
“去吧,仔细路滑。” 婉仪微微颔首,那关切的话语裹在雨声里,听不出半分温度。
她目送着圆姐仓皇的背影跌入浓稠的雨幕,直至彻底消失不见,仿佛被这深宫的黑暗一口吞噬。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,转而凝成一缕深沉的审视。
她缓缓回身,目光越过飘摇的雨丝,投向那两扇紧闭的大门。檐下宫灯在疾风中剧烈摇晃,明灭不定的光影在她脸上跳跃、流淌,将那本就幽邃难测的眼眸衬得更加深不见底,仿佛蕴藏着一场无声的风暴。
刘嬷嬷死了,死得干净利落;水珠被远远打发去了慈仁宫;桑宁的耳目被圆姐用精心淬炼的谎言死死封住。皇帝这步棋,当真是快、准、狠!他像最高明的棋手,指尖轻拂,便抹去了棋盘上所有可能泄露秘密的“卒子”,布局精妙,不留余地。
可正是这份近乎完美的“干净”,暴露了最深的污浊。婉仪心中冷嗤。他越是急于掩盖,越是手段雷霆,便越是昭然若揭,乌林珠的死绝非忧惧成疾那么简单。那深宅大院里弥漫的恐惧,那钮钴禄府骤然紧绷的气氛,还有皇帝此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堵住的悠悠众口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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