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院首的脚步在凝固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滞重。他几乎是屏着呼吸,快步走到桑宁榻前,甚至顾不上向僵持对峙的两位主子娘娘行礼。
医者的本能驱使他第一时间将手指搭上桑宁细若游丝的腕脉,另一只手迅速翻开她的眼睑查看瞳孔。
“脉象沉涩欲绝,气若游丝!”张院首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凝重。
“格格,得罪了!”他顾不得避讳,掀开桑宁的领口。目光触及心口那片诡异的乌青,眉头骤然紧锁。指尖颤抖着轻按下去。触手冰凉,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僵硬感,边缘深得发黑。
“是毒!”圆姐的声音斩钉截铁,浸着泣血的恨意,她将手中紧攥的丝帕猛地递到张院首眼前,“张太医!您看!这是从那口被动了手脚的银吊子上刮下的东西!再验验桑宁心口!是不是同一种毒?!”
婉仪脸色惨白如金纸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几乎要渗出血来。完了……全完了!她死死盯着张院首,眼中是濒死的绝望。
张院首的目光被丝帕上那抹深褐色的污痕牢牢攫住。他小心翼翼地接过,凑到鼻端,只轻轻一嗅,身体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,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度的震惊与挣扎。
他猛地抬头,目光复杂地扫过圆姐布满血丝的双眼,又掠过婉仪那几乎要瘫软下去的惊恐,最后,他的视线仿佛不经意地,与暖阁角落阴影里,一个几乎隐没在帘幕后,穿着慈宁宫低等太监服饰的身影交汇了一瞬。那身影微微颔首,动作轻微得如同错觉。
一股寒意,比窗外的冷雨更刺骨,瞬间从张院首的脚底窜上头顶。太皇太后的人……就在这暖阁里!那无声的颔首,如同千斤重担压在他的肩头,也彻底碾碎了他作为医者本能的冲动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,脸上努力维持着凝重但不过分惊骇的表情。他放下丝帕,再次仔细查看桑宁心口的乌青,沉吟片刻,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平稳:
“李格格稍安勿躁。依微臣所见,格格脉象虽沉弱,心口这印记也着实骇人,但…” 他顿了顿,似乎在字斟句酌,“观其色泽、触感,更似是朱砂入体过甚,沉积于心脉,又兼落水受惊,寒邪入体,气血瘀滞所致。”
“朱砂?” 圆姐如遭重击,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,声音陡然拔高,“张太医!您再看清楚!那丝帕上的粉末气味辛辣刺鼻,绝非朱砂!桑宁这乌青冰冷僵硬,边缘发黑,也绝非寻常朱砂沉积之象!还有她的气息,微弱至此……”
“李格格!” 张院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,截断了圆姐的质问。他眼神锐利地看着她,带着医者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,“朱砂之性,本就燥热有毒,用量不当或体质特异,沉积于心脉,确可引致气血逆乱、肌肤现异色,重者亦可气息微弱、神志昏沉。格格此番落水受寒,更是雪上加霜,引动内邪,才致心口瘀痕如此骇人!至于这丝帕上的粉末……”
他拿起丝帕,再次凑近闻了闻,眉头紧蹙,“确有异香,但宫中熬药,参茸等物繁杂,沾染些其他药材的焦糊气也属寻常。若说剧毒残留……微臣行医数十载,朱砂中毒之症见过不少,此等表征,确系朱砂过甚无疑!” 他最后一句斩钉截铁,如同盖棺定论。
婉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朱砂?不是莪术?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水瞬间冲垮了方才的绝望堤坝,让她眼前发黑,几乎站立不稳。是了!定是阿玛!阿玛果然算无遗策,连太皇太后身边都打点好了!张太医……他在说谎!在帮他们!她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喘息,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和“原来如此”的后怕。
“朱砂…竟是朱砂过量?”婉仪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与自责,她上前一步,眼中含泪看向圆姐,“安雨妹妹!你听到了!是朱砂!定是王嬷嬷那老刁奴,为了药效擅自加大了朱砂用量!这老东西,她……她这是要置桑宁于死地啊!都怪我…都怪我监管不严!”她立刻将矛头再次死死钉在王嬷嬷身上,仿佛方才的恐慌从未存在过。
圆姐死死盯着张院首,又猛地看向瞬间“活”过来的婉仪。张太医的结论与她亲眼所见、亲手所验、所嗅到的截然相反!他那斩钉截铁的语气,那刻意避开她关于毒粉气味和乌青特性的追问,还有婉仪那过于急切的附和与甩锅,这一切都透着一股浓重的、令人作呕的虚假!
什么朱砂过甚?朱砂中毒岂是这般冰冷僵硬的死气?那丝帕上辛辣刺鼻的气味,她绝不会闻错!张太医在撒谎!他在掩盖真相!为了什么?是谁能让他这位院首不惜颠倒黑白?
圆姐的目光如冰刀般扫过暖阁内每一个角落,最终,定格在张院首微微闪躲的眼神和那强装的镇定上。一股比得知桑宁中毒时更深的寒意,瞬间包裹了她。这深宫之中,连生死真相都可以被权力一手遮天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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