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禁城的秋日,天高得发青,却透着一股子钻心刺骨的凉意。
连着三日,圆姐都赶往永和宫探望桑宁。那朱红的宫门紧闭着,像一张沉默而冰冷的巨口。王嬷嬷那张刻板的脸,如同门神般杵在门槛内,每一次都带着无可挑剔的恭敬,却又寸步不让。
“我家主子身子实在不爽利,太医吩咐了,需得静养,谢绝一切探视。格格的心意,老奴定当转达。”王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。
她带来的精巧点心、时令鲜果,甚至亲手绣的安神香囊,王嬷嬷都一一收下,道着谢,转身便递给了身后低眉顺眼的小宫女。东西递得进去,可那扇门,连同门内的消息,却似被浇筑了铜汁铁水,严丝合缝,透不出一丝风来。
圆姐站在宫门外,望着那高耸的檐角在秋阳下拉出的长长阴影,心头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疯长。桑宁不是寻常的“不爽利”,她性子刚烈,若非天大的事,断不会将自己封闭至此,连她这个最亲近的姐姐也拒之门外。永和宫,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孤悬于紫禁城中的一座冰冷囚笼。
直至第四日午后,那份几乎将她吞噬的焦灼,才在婉仪那间暖香萦绕的偏殿里,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答案。
她本是强撑着精神,想在婉仪这里寻些慰藉,或是旁敲侧击些永和宫的消息。两人正说着些无关痛痒的针线闲话,婉仪手中绣绷上的蝶翅才绣了一半,便似不经意地提起:“你可听说了?遏必隆大人,前几日殁了。”
“咣当”一声脆响,圆姐手中的青瓷茶盏失手跌落,滚烫的茶水泼洒在猩红的地毯上。
婉仪略带疑惑地抬眸看她,放下绣绷:“遏大人是你表姐夫,府上竟无人来向你报丧?”
圆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,四肢百骸都僵住了。她勉强牵动嘴角,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:“姐姐是满洲贵女,门第显赫,自然不同。妹妹不过是个汉军旗出身的微末庶妃,困在这九重宫阙之中,外头的消息,若无贵人提点,哪能轻易递到我跟前来?姐姐今日不说,妹妹…妹妹还浑然不知,竟出了这等大事!”
难以置信的颤抖席卷全身,她脸色瞬间褪得比糊窗的纸更白。难怪…难怪永和宫成了铁桶!桑宁她…此刻该是何等肝肠寸断!
婉仪放下手中的活计,面色也凝重起来:“我也是刚知晓,说是急病,去得极快。圣心震悼,痛失股肱,已着礼部议恤了。”她顿了顿,看着圆姐失魂落魄的模样,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,“说来也奇,遏大人素来体魄强健,弓马娴熟,辽东的差事虽重,以他的根基,也不至于…唉,真是天有不测风云。桑宁丫头,可怜见的。”
圆姐只觉耳边嗡鸣,婉仪后面的话语模糊不清,唯有“急病”二字在脑中盘旋,冰冷刺骨。前些时日还英姿勃发的国之柱石,转眼就成了议恤的亡魂?这深宫里的“急病”,她听得还少么?
“姐姐!”圆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,几乎是扑过去,反手死死攥住了婉仪的手腕!那力道之大,让猝不及防的婉仪痛得倒抽一口冷气。她眼中是惊惧,是愤怒,更有一股被愚弄的急迫,“桑宁她…被困在永和宫里了!王嬷嬷那个老虔婆,连着三日将我挡在门外,翻来覆去就是一句‘身子不爽需静养’!若真是哀毁过甚,悲痛过度,她最需要亲人安慰,何至于连我这个至亲姨母都不见?!何至于将外头的消息封得如同铁桶一般,密不透风?!”她气息急促,胸口起伏,“这分明…分明是有人不想让她知晓!不想让她出来!”
婉仪手腕吃痛,秀眉紧蹙,却并未立刻甩开。圆姐的话,戳破了她心头那层隐约的不安。王嬷嬷是永和宫掌事,是伺候过上头几位主子的老人,资历深厚,行事向来沉稳有度,滴水不漏。但如此反常地严防死守,近乎粗暴地将桑宁的至亲骨肉拒之千里,这绝非静养二字能解释的。再思及遏必隆这蹊跷的急病……
“你是说…”婉仪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一丝审慎的寒意,“有人在捂盖子?”
圆姐用力点头,眼中噙泪,强忍着不让落下:“姐姐,我人微言轻,汉军旗出身,在这宫里无根无基。可桑宁…桑宁如今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啊!骤然失怙,又被隔绝内外,身边只有王嬷嬷那些人…谁知她们安的什么心?遏大人的急病,当真就无一丝可疑之处?我…我怕啊!”最后三字带着哭腔,是她最深的恐惧。
婉仪沉默了。殿内陷入一片死寂,唯有墙角那座鎏金珐琅西洋座钟,发出规律而冰冷的“滴答”声,一声声敲在人心上,更显空气沉滞得令人窒息。圆姐的恐慌如石投死水,在她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。
她虽是满洲贵胄,家世显赫,父兄皆在朝中身居要职,但宫闱倾轧的漩涡,一旦被卷入核心,其凶险程度远超外廷。
遏必隆,那是何等人物?先帝托孤的辅政重臣,权柄煊赫,门生故旧遍布朝野。他的死若真藏着不可告人的隐情,那背后牵扯的力量,思之令人不寒而栗。圆姐的莽撞求助,无异于将她推向了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边缘。帮,还是不帮?这抉择,重若千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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