婉仪静静地听着,冰凉的碗壁也无法冷却心绪的翻腾。她可以想象那个年轻帝王深藏的悲痛与孤独,那份深情在冰冷的宫廷里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。
“国不可一日无君,后宫也需有人主事。”太皇太后的声音陡然转沉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,手中的团扇也彻底停下。
“六宫无主,人心浮动,易生事端。张氏那样的祸害,哀家绝不容许再有第二个!”提及张桂姐,她眼中掠过一丝凌厉的寒光。“皇帝现在哀痛过甚,心思不在此处。这宫里的事,哀家这把老骨头,少不得要多看顾几分。”
她再次看向婉仪,目光变得异常专注,如同审视一件重要的器物:“哀家今日叫你来,就是想看看,看看你这个‘明白人’,在这当口,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?叶赫那拉家,怕是已经急不可耐了?”她的话锋直指核心,毫不迂回。
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檀香的气息与酸梅汤的酸甜味混合在一起,变得粘稠滞重。
窗外一声闷雷滚过天际,预示着酝酿已久的暴雨即将倾泻。婉仪感觉自己站在了悬崖边缘。
太皇太后的话,既是询问,更是试探,甚至是某种期许?
那空悬的后位,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,散发着诱人又致命的光晕。家族的殷切期望、阿玛笔下那“机不可失”的灼热字迹、仁孝皇后临终前或许带着遗憾的眼神......还有眼前这位洞悉一切的老祖宗那沉甸甸的目光,交织缠绕,压得她几乎窒息于这闷热之中。
“臣妾...”婉仪开口,声音带一丝微颤。她端起冰凉的酸梅汤碗,指尖感受到那刺骨的凉意,似乎汲取到一丝力量。
她深吸一口气,那闷热的空气沉入肺腑。她抬起头,目光迎向太皇太后,那眼神里有挣扎后的疲惫,有深藏的哀伤,却也渐渐凝聚起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:
“太皇太后明鉴。臣妾心乱如麻。”她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真实的感受,“皇后娘娘待臣妾亲厚,骤然离世,臣妾心中之痛,难以言表。阿玛的书信,臣妾不敢看,亦不愿看。并非不孝,只是、只是此刻,臣妾实在不知该如何去想,如何去做,才算不负娘娘,不负太皇太后的期许,更不负自己的本心。”
“至于那‘主事’之位,”婉仪的声音更低了下去,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,“臣妾深知自己才疏德浅,更无僭越之心。唯愿...唯愿能尽己所能,为太皇太后分忧,为皇上分忧,协助打理宫务,安定人心,使娘娘在天之灵得以安息。其余,不敢妄念。”
说完这番话,婉仪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,微微垂首,静候发落。暖阁内再次陷入长久的寂静。
太皇太后久久地凝视着她,那目光复杂难辨,细细品咂着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、每一丝情绪。
窗外的闷雷声更近了,风开始摇动窗棂。
不知过了多久,太皇太后终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,那叹息仿佛穿透了岁月的尘埃:
“罢了,也是个有心的孩子。水晶心肝,却也重情重义。”
她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些,却又带着更深沉的思量:“起来吧。你的话,哀家记下了。今日你也乏了,先回去歇着。这宫里的事,日后少不得还要你多费心。”
她说着,目光瞥了一眼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和开始摇晃的树影:“看这天色,怕是要下大雨了。苏茉儿,让人掌灯,好生送婉仪回去。”
“臣妾谨遵太皇太后懿旨。”婉仪再次深深拜下,心中巨石非但未落,反因这模棱两可的“记下了”和“少不得费心”悬得更高。
这慈宁宫之行,看似平静结束,实则在她脚下,那无形的宫廷漩涡,已然开始缓缓转动。
窗外,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了浓黑的夜幕,紧接着,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炸响,豆大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,敲打在琉璃瓦上,也敲打在这座沉寂又暗流汹涌的宫城之上。
她起身告退,步履依旧沉静。苏麻喇姑已提着一盏防风的素纱宫灯等在门边。
婉仪走出那幽深暖阁,重新踏入被骤雨笼罩、电闪雷鸣的前殿院落。狂风卷着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,瞬间驱散了方才的闷热,亦令她因紧张而微汗的后背感到一丝凉意。
宫灯在风雨中摇曳,映照着脚下湿滑的石板路和前方被雨幕模糊的重重宫阙。每一步,都踏在电闪雷鸣的雨夜里,踏向那更加莫测的深宫前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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