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在雪地上,却重若千钧。院中霎时静得可怕,连尹德的抽泣声都戛然而止。只有穿堂风卷着雪沫,在众人之间来回穿梭。
乌林珠见众人噤若寒蝉,转身抬手,掀开锦帘,头也不回道:“外头风大,若是还要孩子的命,就进来。”
遏必隆闻言,立即将哭得打颤的尹德裹进自己的玄狐大氅里。他一手抱着幼子,一手搀起摇摇欲坠的舒舒觉罗氏,临进门前还不忘回头对三个冻僵的孩子吩咐:“都去西暖阁换身干爽衣裳,让厨房熬碗姜汤...”话未说完,怀里的尹德突然又咳嗽起来,他连忙加快脚步跟了进去。
东珠搀着明珠正要起身,却见法喀仍跪在原地,死死盯着青石板上那截断了的银锁链子。少年冻得发青的手指轻轻抚过锁链断裂处,那里还留着几丝猩红的血迹,方才被生生扯断时,在他脖颈上勒出的伤痕。
“二弟...”东珠刚开口,法喀猛地攥紧锁链转身就走。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,像一道道未愈的伤。
正房里,乌林珠正用银剪拨弄炭火。暖意伴着青烟升起,舒舒觉罗氏和孩子的啜泣声也渐渐停止。
“老爷尝尝这茶。”乌林珠将霁红釉茶盏推到遏必隆面前,“上好的老君眉,用去年收的梅花雪水沏的。”盏中茶汤清亮,映出她波澜不惊的眉眼。
遏必隆盯着茶水上漂浮的梅瓣,怀里的尹德突然沉得压手。舒舒觉罗氏冰凉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一勾——
“福晋究竟如何看法喀的婚事?”
乌林珠吹开茶沫的姿势优雅如常:“妾身何曾说过不准?只是舒舒妹妹大清早就带着孩子跪在雪地里,倒像是我要棒打鸳鸯似的。”
“福晋这是答应了?”舒舒觉罗氏声音陡然拔高,险些碰翻茶盏。
“我不过想着,孩子们年岁尚小,再等两年相看又何妨?这满京城的贵女,难道还怕挑不出更好的?”
“赫舍里家的格格已经是顶好的了!哪...”舒舒觉罗氏急切的辩解被遏必隆一个眼风生生截断。
遏必隆将尹德往怀里搂了搂,语气忽然温和下来:“福晋可是觉得这三格格有什么不妥?”
乌林珠垂眸凝视茶汤中沉浮的梅瓣:“妾身只是担心,这后族的格格,不是那么好攀上的。”
“福晋多虑了。”遏必隆突然压低声音,身子微微前倾,“那赫舍里家的三格格,虽说是行三,实则是二姑娘。她生母原是噶布喇福晋的陪房丫头,生下这孩子一直没个名分。后来记名时,因着嫡出的二格格已上了族谱,这才改作行三,记在嫡福晋名下。”
炭盆里突然爆出几点火星,映得乌林珠眼底精光一闪。她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,茶汤倒映出舒舒觉罗氏煞白的脸色,那模样活似被人当众揭了老底。
“哎,妾身只怕这门亲事,会牵连老爷的前程。”
遏必隆闻言,忽然低笑出声。他粗糙的拇指摩挲着尹德细嫩的脸蛋:“福晋放心,如今我虽卸了差事,皇上却常召我进宫叙话。钮钴禄家这份圣眷,岂是旁人能动摇的?”
乌林珠望向窗外宫城方向:“我的桑宁,可还在那宫里头讨生活呢。”
“我向福晋立誓。”遏必隆突然正色,手指在案几上叩出三声闷响,“钮钴禄家所有儿女,必以长姐马首是瞻。桑宁在宫里的体面,就是全家的体面。”
乌林珠凝视着茶汤里渐渐沉底的梅瓣,良久才轻叹一声:“既然老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...妾身再拦着,倒显得不识大体了。”
“谢福晋成全!”遏必隆转头瞪向舒舒觉罗氏,“小荷,还不快谢过福晋?”
舒舒觉罗氏慌忙抱着尹德跪倒,额头碰在青砖地上“咚”的一声响。怀里的孩子被惊得又要啼哭,却被她死死捂住了嘴。
乌林珠冷眼看着,忽然觉得那襁褓的猩红色,像极了当年她失了儿子时身下浸透的被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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