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妹妹,快起来。”芳仪这才转过脸,笑容温煦,示意一旁的宫女赐座、上茶。
岚翠亲自捧着一个剔红海棠纹托盘,上面放着一套甜白釉的茶具,茶汤澄澈,清香袅袅。
“听说你身子不大爽利?可好些了?”芳仪关切地问,目光在桑宁脸上温和地扫过,仿佛只是寻常寒暄。
桑宁欠身:“劳娘娘记挂,不过是偶感风寒,用了药发了汗,已无大碍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年轻轻的,身子骨最要紧。”芳仪端起茶盏,用碗盖轻轻撇着浮沫,动作优雅从容。殿内一时只有瓷器轻碰的脆响和鹦鹉偶尔的学舌声,气氛看似闲适,却暗流涌动。
芳仪呷了口茶,才仿佛不经意地提起:“方才在慈宁宫,恍惚听见老祖宗提了几句法喀的婚事?你庶母生的那孩子,倒是个伶俐的。”她语气平淡,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常。
桑宁的心猛地一沉,面上却不显,只顺着话头,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娇嗔:“回娘娘的话,正是为这事。老祖宗慈爱,舒额娘又是个念旧的,为着小儿女的婚事,竟劳烦老祖宗宣召了好几回。臣妾愚钝,不过是替额娘传个话儿,倒惹得自己跟着悬心。”
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[传话]上头,避开了自己真实的态度,也点明了其中的[劳烦]。
芳仪笑意更深,眼底却掠过一丝锐利:“儿女婚事,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老祖宗关心,是体恤你们小辈。你额娘...”她顿了顿,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,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,“乌林珠福晋是昭圣皇太后亲自选定的,最是识大体、懂规矩的。这些年来,府里上上下下,打理得井井有条,连万岁爷都曾赞过她持家有道。”
这番话,字字句句都在敲打。搬出昭圣皇太后的钦定,点明额娘的[识大体],甚至抬出了皇帝的赞许。
这是在告诉桑宁,她额娘的处境和态度,宫里都清楚得很,所谓的[心里苦],在规矩和体面面前,都得按下。
桑宁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,指尖泛白。那温热的杯壁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。
她垂下眼帘,盯着杯中微微荡漾的茶汤,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:“娘娘说的是。额娘...额娘向来是以家族为重,以规矩为重的。”
“这就对了。”芳仪满意地点点头,语气更加亲昵,“你是个孝顺孩子,心疼额娘的心,本宫明白。只是这深宫内外,有些事,急不得,也强求不得。舒舒觉罗氏所求,说到底,也不过是盼着儿女有个好归宿。赫舍里家...”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,目光落在桑宁身上,带着审视,“门第清贵,根基深厚。我家庶妹亦是温婉贤淑,与你家正是门当户对。法喀若能结此良缘,于你阿玛前程,于钮祜禄氏一族,都是大有裨益的。”
图穷匕见!这盏茶的真正滋味终于品出来了。
芳仪并非要强按头,她是在做一笔交易,一个承诺:只要钮祜禄家顺水推舟促成这门婚事,赫舍里家的“门第清贵”和“根基深厚”,自然能成为桑宁阿玛在朝堂上的助力。
这是赤裸裸的政治联姻,而芳仪则充当了最体面、也最有分量的说客和担保人。她点明了“大有裨益”,这是桑宁那庶母梦寐以求的,也是桑宁额娘无法公开拒绝的巨大砝码。
桑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芳仪的话像裹着蜜糖的砒霜,甜美诱人,却剧毒无比。
她强迫自己抬起头,迎上芳仪那双深不见底、带着温和笑意的凤眸,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符合“孝顺懂事格格”身份的、略带羞怯和感激的弧度:“娘娘金玉良言,臣妾受教了。只是此事终究需阿玛和额娘做主,臣妾人微言轻,只能将娘娘的关怀和心意,如实转告额娘。”她将[心意]二字咬得极轻,却足够清晰。
她把皮球踢了回去。既表恭顺,又撇清干系。这是圆姐教导的“面上恭敬,心里清明”。
芳仪眼中笑意更深,似乎对桑宁的“懂事”颇为满意。她不再纠缠此事,转而闲话了几句家常,又赏了桑宁一对新进贡的赤金点翠耳坠子,说是给她压惊。
走出坤宁宫那厚重华丽的殿门,午后的阳光刺得桑宁眼睛生疼。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,只觉得那耀眼的金光里,是无数双看不见的手,正无声地撕扯着她和她至亲的命运。
喜欢梨园里请大家收藏:(m.xtyxsw.org)梨园里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