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融无声
北方的雪,能埋住声音。张海欢最早的记忆,就是被这种静谧的柔软包裹着。母亲张海瑶的手拂过他额角训练留下的月牙疤,指尖带着淡淡的药香和暖意。“我们欢儿,今日又摔了?”她的声音像化雪时的水滴,清凌凌地敲在他心坎上。他会把头埋进母亲柔软的衣襟里,闷闷地“嗯”一声,所有委屈便在那片温暖里消融了。
父亲张映川站在不远处,身形挺拔如松,沉默地看着。偶尔,他会走过来,检查张海欢的手臂和腿骨,力道不轻不重,眼神像尺,丈量着他成长的进度。“姿势不对,明日加练两个时辰。”他的话简短,没有温度,砸在幼小的张海欢心上,比雪还冷。但有时,极偶尔地,在父亲转身离去时,张海欢会捕捉到他唇角一丝几不可察的、近乎满意的松动。那时,他心里便会偷偷开出一点点小花,觉得那加练的两个时辰,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。
他有个小伙伴,叫石头。石头比他更不爱说话,眼神像山里的深潭,静得让人发慌。他们一同在雪地里练拳,一同在寒冰洞里受罚,瑟瑟发抖地靠在一起,汲取着彼此身上那点微薄的暖意。张海欢会把偷偷藏起来的、烤得焦香的红薯分给石头一半,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,觉得那沉默的侧脸,比族学里任何夸赞他的话语都让他安心。他不叫石头哥哥,石头就是石头,是他可以分享食物和寒冷的、唯一的伴。
母亲是这冰冷秩序里唯一的例外。夜里,她会点燃一盏小小的油灯,就着那昏黄的光,给他讲外面世界模糊的趣闻,哼唱着他听不懂却觉得无比安心的歌谣。父亲有时会站在门外,并不进来,只是静静地听。有一次,张海欢发烧,迷迷糊糊间,感觉一只宽大粗糙的手覆上他的额头,停留了很久,那温度,驱散了梦魇里的妖魔鬼怪。他努力想睁开眼看清是不是父亲,却终究抵不过沉沉的睡意。
那时他觉得,岁月大概就会这样过去。在父亲的严厉和母亲的温柔之间,在永远练不完的功法和石头安静的陪伴里,缓慢地流淌。纵然外面风雪漫天,这小小的院落,总还有一角温暖,是属于他的。
直到那场大雪,带走了母亲。
药石无灵。母亲像一枚耗尽生机的叶子,在某个清晨悄然凋零。她最后握着他的手,气息微弱:“欢儿……要好好的……”那盏温暖他童年的油灯,熄灭了。
院子还是那个院子,雪还是那样的雪,却陡然变得空旷而酷寒。父亲变得更加沉默,眼神里的尺子变成了冰锥,每一次扫过,都让张海欢感到刺骨的凉。他不再捕捉到那丝几不可察的满意,只剩下无尽的训诫和越来越严苛的要求。家里的笑声死了,连同那个会偷偷给他塞零食、会柔声安抚他的母亲,一起被埋进了厚厚的积雪之下。
他开始更加拼命地训练,近乎自虐。仿佛只有让身体感受到极致的疲惫和疼痛,才能暂时麻痹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。石头依旧陪着他,沉默地替他挡下一些不必要的刁难,在他累极瘫倒时,默默递过水囊。他们之间的话更少了,但某种相依为命的东西,在寂静中疯狂滋长。
变故发生在他成年后不久。一次看似寻常的任务,他和石头被派往一处偏远的蛇纹矿洞。临行前,父亲看着他,眼神复杂难辨,最终只沉声道:“一切以任务为重,不得有误。”他当时不懂那眼神里的含义,只当是又一次寻常的叮嘱。
矿洞深处,等待他们的不是任务目标,而是汪家精心布置的陷阱。伏击,厮杀,他和石头背靠着背,浴血苦战。他能听到石头沉稳的心跳和自己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。他们等着家族的支援,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信赖。
然而,预想中的援兵始终未至。洞外传来的,不是厮杀声,而是阵法启动的嗡鸣,和……洞口被巨石缓缓封堵的声音。
死寂。
一种比汪家刀剑更冷的寒意,瞬间贯穿了张海欢的四肢百骸。他猛地抬头,望向洞口那最后一线天光被彻底吞没的方向。黑暗中,他仿佛看见了父亲那张面无表情的脸,听见了他那句“一切以任务为重”。
不是失误,不是延迟。
是抛弃。
故意的,冷静的,来自他亲生父亲的……抛弃。
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,他和石头,成了可以随手丢弃的弃子。
“啊——!”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困兽濒死的嘶吼从他喉咙里挤出,不是因为身上的伤,而是因为心里那座名为“家”的堡垒,在这一刻,轰然倒塌,碎成齑粉。
石头的手按住了他剧烈颤抖的肩膀,力道很大,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。黑暗中,他看不清石头的表情,只能感受到那只手上传来的、同样冰冷而绝望的温度。
他们被俘了。
汪家的囚牢,是另一座冰窟。这里的冷,带着药水和铁锈的味道。折磨是系统的,从鞭打电击,到那些注入体内的、让他痛觉钝化、情绪扭曲的黑毛蛇药液。他咬着牙,不肯发出一声哀嚎,只在意识模糊的间隙,死死盯着牢房冰冷的墙壁,仿佛能穿透石壁,看到那个做出决定的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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