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宪林整了整衣冠,随内侍踏入御书房时,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。
他原以为还要再候上半个时辰,却不想元康帝早已端坐于蟠龙书案之后,正执朱笔批阅奏章。
鎏金狻猊炉中龙涎香袅袅,将天子的面容掩在淡青烟雾之后,唯有一双凤目如寒星般清亮。
臣,胡宪林,叩见陛下。他撩袍跪地,玉带扣碰在金砖上发出清脆声响。
平身。元康帝搁下朱笔,东南之行,辛苦爱卿了。
胡宪林却未起身,反而以额触地:臣不敢居功。此番荡平海妖、肃清科场,全赖陛下天威浩荡,周参军等将士用命。
他袖中滑出一本密折,由内侍转呈御前,此次共追缴私盐税银九百万两,已悉数押解入库。
元康帝指尖划过密折上暗红的火漆印,突然轻笑:朕记得胡卿离京时,白发尚不足三成?
胡宪林一怔:“臣…...
朕已命太医院备了九转还魂丹。元康帝突然打断他,从鎏金匣中取出一卷黄绫,
侍立的大太监立刻展开黄绫,尖声唱道:咨尔东南道总督胡宪林,忠勤体国,着加太子少保衔,赐穿麒麟服...…
小渔,秉性纯良,屡立战功,着为胡宪林义女,赐胡姓,特授五品巡海使,协理东南水师缉妖事务,赐玉麟符,许乘官舸——
胡宪林猛地抬头,眼眶瞬间红了。
他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连小渔半妖的身份都考虑周全——这巡海使一职分明是为半妖特设,玉麟符更是能镇海域妖气。
从此再无人敢拿小渔的身份说事!
陛下......他伏地哽咽,花白的胡须沾上金砖,老臣......
元康帝亲手扶起这位老臣,温声道:爱卿一生为国,膝下空虚。如今有女承欢,朕心甚慰。说着从案头取过一枚青玉镇纸,听闻小渔之母也是颇识大体之人,这个便赐予小渔吧。
胡宪林颤抖着接过镇纸,只见底部刻着海晏河清四字,竟是陛下亲笔。此刻他才终于明白,什么是“雷霆雨露,俱是天恩。”
“臣,谢主隆恩。”
元康帝望着阶下跪着的胡宪林,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:爱卿,你可知朕宣你入宫,所为何事?
胡宪林垂首伏地,额头几乎触到冰凉的金砖,声音恭敬而谨慎:臣愚钝,还望陛下明示。
元康帝微微前倾身体,目光如炬:朕有意在东南之地推行改稻易蔗之策,你可有所耳闻?
胡宪林心中一凛,缓缓抬头道:回陛下,臣确有听闻。
朕想听听,你对此事有何见解?元康帝的声音不怒自威,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。
胡宪林慌忙叩首:陛下圣明,臣不敢妄议国事。
但说无妨!元康帝抬手示意,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胡宪林咬了咬牙,斟酌着措辞:臣斗胆请问陛下,稻乃百姓主食,关乎民生根本,为何要改种甘蔗?
元康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,突然话锋一转:工部新研制的炸药,在东南前线用过了吗?
胡宪林愣了一下,立刻答道:回陛下,已经用过了。那炸药威力惊人,只需少许便能炸开城墙,实乃攻城略地的绝世利器!说到此处,他眼中难掩赞叹之色。
元康帝微微颔首,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:你可知,制作这炸药的关键原料是什么?
“臣不知。”
“便是蔗糖。”
胡宪林浑身一震,双目圆睁,脸上满是震惊之色:竟...竟是如此!他突然意识到,这改稻易蔗背后,藏着如此深远的战略意图。
看着胡宪林震惊的模样,元康帝眼中闪过一丝满意,缓缓道:更巧的是,研制出这炸药的人,你也认识。
胡宪林猛地抬头,声音都有些颤抖:臣...臣认识?
是周平。元康帝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个名字。
周平!胡宪林彻底愣住了,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,周平仅凭一己之力便改变了整个战局。
殿内陷入一片寂静,唯有胡宪林粗重的呼吸声,在这突如其来的震撼中,显得格外清晰。
元康帝看着胡宪林,似笑非笑道:你觉得周平怎么样?
胡宪林挺直脊背,神色肃然,声音铿锵有力:回陛下,此人做事光明磊落,绝无私心杂念。此番东南平乱,剿灭海妖,周平当居首功,实乃我大齐栋梁之才!
元康帝微微挑眉,从案头拿起一卷朱批奏折,展开时宣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:你这折子朕细细看过了。倒是没想到——
他突然轻笑出声,眼中带着几分玩味,这周平不仅在阳间建功立业,竟还在阴间谋了个判官的差事,当真有趣!
说罢,他将奏折轻轻甩在龙案上,龙纹黄绸随着动作微微晃动,殿内烛火映照下,朱红批字鲜艳如血。
元康帝靠在龙椅上:朕当初钦点周平前往东南,一来是要历练一下他,二来......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胡宪林,是希望你二人能建立起默契。
胡宪林跪在金砖地上,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:微臣愚钝,还请陛下明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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