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间,东南道,黄瑜文府。
朱门大开,琉璃灯盏如星子坠地,将整座府邸照得恍若白昼。
檐角垂落的流苏随风轻摆,丝竹管弦声裹着酒香飘出三里,舞姬广袖翻飞间,鎏金铃铛叮咚作响,红绸拂过宾客的鬓角,映得满堂人面若桃花。
宴席中央檀木长案上,珍馐美馔堆成小山,琥珀盏里琼浆潋滟。
谁能想到,此刻醉眼朦胧、正搂着歌姬调笑的左怀仁,前日还被周平的铁索捆得满身血痕。
赵国良甩着锦袍大袖与邻座猜拳,声如洪钟,哪里还有被押解时的落魄模样。
赵德全更是将白玉酒壶重重砸在案上,溅起的酒水沾湿了他新换的云纹绸衫,却仍笑得前俯后仰,仿佛那牢狱之灾从未发生过。
满厅的东南大大小小官员齐聚一堂,杯盏相碰时,青玉扳指与金镶玉镯相撞发出脆响,倒比这满院笙歌更显张扬。
左怀仁将酒盏重重砸在案几上,猩红的酒液溅在绯色官袍上:周平那厮机关算尽,到头来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,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!他醉眼朦胧地搂过身旁歌姬,可惜本官没有亲眼看到啊。
赵国良捻着山羊须,眯眼笑道: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。秦大人虽与那狂徒同归于尽,却也算死得其所。他忽然举杯起身,来!咱们敬秦大人一杯!
满座官员纷纷离席,酒盏高举:
秦大人铁骨铮铮!
周平那等卑劣小人,也配与秦大人相提并论?
要我说,黄大人才是真豪杰!若非您运筹帷幄...
黄瑜文端坐主位,指尖轻抚腰间玉带。
锦鸡补子上的金线在烛光下微微发亮,映得他似笑非笑的面容格外深沉:诸位过誉了。
他忽然举杯,本官只愿我大齐天下太平,你我纵然死而后已也在所不惜。
“黄公大义,来,让我们敬黄大人一杯。”
满堂官员纷纷举杯。
黄瑜文轻叩案几,满堂喧嚣顿时一静。
他指尖摩挲着锦鸡补子上的金线,声音不疾不徐:此番能化险为夷,除却秦侍郎舍生取义...玉杯在掌中转了三转,更因我大齐煌煌天理,岂容小人玷污?
众官员屏息凝神,酒盏映出一张张紧绷的脸。
诸公皆为国柱。黄瑜文突然提高声调,惊得檐下宿鸟纷飞,望今后谨言慎行,莫再予人口实。他目光扫过左怀仁松开的玉带,赵国良沾着胭脂的衣领,有些事...本官不想说第二遍。
至于今科举子——他话锋一转,指尖蘸酒在案上画了个字,真金不怕火炼。有真才实学的,自当鲤跃龙门。酒渍突然晕开,化作几条游走的曲线,至于那些...呃,抱恙在身的,还是静养为宜。
左怀仁手中的葡萄突然捏爆,汁水如血般染红手指:大人明鉴,听说那孙家公子前日不慎坠马...
巧了!赵国良急忙接话,钱家公子据说近日也染了怪疾,怕是...
黄瑜文轻笑一声,突然将酒泼向厅角——
哗啦!
水珠在半空凝成冰针,钉入柱中三寸!
记住。他抚平袖口褶皱,天威如狱。本官能挡一次风雨,却拦不住...雷霆震怒。
与此同时,胡宪林总督府内却是一片萧瑟。
昏暗的烛光下,小渔跪坐在周平的遗体旁,纤细的手指颤抖着为他擦拭着身体。
铜盆里的清水已经换了第三盆,却仍觉得怎么也擦不干净。周平面容安详,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,连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都还清晰可见。
周大哥...小渔哽咽着,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周平的衣襟上。
她想起几日前还与她谈笑风生的周大哥,现在却已阴阳两隔。
指尖触到周平冰冷的皮肤,她再也忍不住,伏在周平胸前失声痛哭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,胡宪林推门而入。他望着眼前这一幕,眉头紧锁,眼中闪过一丝不忍。
小渔姑娘...他轻唤一声,声音沙哑。
小渔慌忙擦去眼泪,却止不住抽泣。
胡宪林叹了口气,走到她身旁:周参军阵亡的事情,我已经八百里加急报给京城了。
三日后将启程押送海妖首领幽骸回京复命,到时周参军的遗体会一同返京。他顿了顿,这一路上,就由你来照顾了。
小渔咬着嘴唇点头,泪水又涌了出来。
她突然抓住胡宪林的衣袖:胡大人,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了吗?您看看周大哥,他...他就像睡着了一样啊!
胡宪林摇头道:他应该是临死前服用了某种丹药,暂时保持尸体不腐。但这种丹药能维持多久,谁也说不准。
那左怀仁和赵国良呢?小渔猛地抬头,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,周大哥就是为了查他们才...难道就让他们逍遥法外吗?
胡宪林神色凝重:那把火将什么都烧了。商贾私通海妖的证据,科考舞弊的线索,全都付之一炬。
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,更何况秦孝成的尸体是和周参军一起发现的。此案...只能以秦孝成为报儿子之仇来结案,与科考舞弊案再无瓜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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