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山脚下,渭水奔流如带,陆家庄便蜷缩在这山水相交的细腰处。
村庄寻常,毫无起眼之处,若非村中十户倒有九户姓陆,连这名字都显得多余。
祖辈无甚光耀门楣的人物,举人秀才亦属奢望,世代守着几亩薄田,日子如村前渭水般,缓慢流淌,波澜不惊。
陆家庄唯一可称“特殊”的建筑,便是村西孤零零的土地庙。
庙不大,香火稀疏,却还算宽敞。
它特殊并非供奉的神只灵验,只因庙里住着一个名叫陆猴儿的小小“庙祝”。
陆猴儿,虚岁才七。
五岁那年,命运便向他亮出獠牙。
他那村中数得着的好猎手父亲消失在莽莽山林,只余一张断弦猎弓。
尸骨无存。
眉眼清秀却性子柔弱的娘亲,被丧夫之痛与清贫磋磨,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,抛下哭哑嗓子的小猴儿,跟着走乡串户的货郎,远走他乡,杳无音讯。
五岁的陆猴儿,一夜之间成了陆家庄最碍眼的孤儿。
村里民风,表面倒也淳朴。
但这层淳朴在冰冷现实前脆弱如纸。
陆猴儿父母遗留的祖宅虽破旧却齐整,很快便被几位素无往来的“族老”寻了个陈年旧契的由头——大约是陆猴儿某位高祖曾欠了族里某位老祖宗几斗麦子——硬生生“收归宗族”。
无处可去的陆猴儿,只能抱着父亲留下的断弓,蜷缩进村西那座阴冷空旷的土地庙。
斑驳褪色的土地公塑像沉默俯视着这无家可归的孩子。
这里,成了他仅能蜷缩活下去的方寸之地。
晨曦如几根冰冷的手指,艰难戳透土地庙顶的破洞,戳在陆猴儿盖着的厚厚稻草堆上。
他猛地睁开眼,如同被惊醒的幼兽。
那双属于孩童、却过早沉淀了警惕与饥饿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。
他习惯性地侧耳倾听片刻,确认庙外只有风声鸟鸣,才小心翼翼拨开散发霉味的稻草。
深秋寒气立刻钻进破袄缝隙,瘦小的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。
“嘶……真冷。”他小声吸着气,牙齿微微打颤。
胃里仿佛有只小手在不停抓挠,空得前胸贴后背。
他熟练地将腰间那根磨得油亮的粗麻绳死死勒紧一圈,仿佛这样便能扼住汹涌的饥饿。
擤了擤鼻子,带着浓重鼻音自言自语:“今儿是换粮的日子……不知陆二叔能给多少?”
声音里藏着一丝期待,更多的却是认命般的忐忑。
那栋祖宅,总归换来了点东西。
当初村老们在烟雾缭绕的祠堂里议定:“谁得了宅子,谁便负责拉扯小猴儿长大!”
话说得冠冕堂皇,掷地有声。
然而规矩落了地,终究变了形。
那份“负责”,简化成了一条心照不宣的规矩:每逢村里进城换山货的日子,如今住着陆猴儿祖宅的陆老二,便需给陆猴儿一袋粮食。
只是这“一袋”如同陆老二的良心,是活的,是会缩水的。
从最初半斗米的粗麻袋,缩成小布袋,再缩至如今……
陆猴儿低头看看自己枯瘦手掌,比划了一下,不过巴掌大小。
他拖着步子朝村头挪去。
并非不想快,饥饿像是抽干了筋骨,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。
村头那株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柳树下,歪歪斜斜的青石垫着一张缺腿太师椅。
上头端坐着陆家庄的活化石——陆老太爷。
据说他年轻时曾在镖局当趟子手,走南闯北见过世面。
如今年逾古稀,落叶归根,凭此资历与年岁,成了村中德高望重的人物。
此刻,陆老太爷身边围着一圈村中孩童,大的八九岁,小的才刚会跑,个个仰着小脸,眼睛亮晶晶。
他捻着几颗花生米,唾沫横飞地讲着年轻时“行侠仗义”的“壮举”——无非是识破剪径毛贼,靠口舌化解绿林刁难之事。
孩子们听得如痴如醉,“哇!”“真的吗?”之声不绝于耳。
这些崇拜的眼神与惊呼,让陆老太爷沟壑纵横的老脸笑成一朵怒放的老菊花,褶子堆叠,几乎溢了出来。
陆老太爷眼神锐利,老远瞥见陆猴儿瘦小枯干的身影晃晃悠悠挪来。
他正讲到精彩处,声音洪亮:“……说时迟那时快,老夫一个‘鹞子翻身’,嘿!那贼人的鬼头刀就贴着老夫的脊梁骨削了过去……”
话音未落,那只布满老年斑、骨节粗大的手却极其自然地一拂衣襟,顺势将小几上吃剩的半碟盐水花生,稳稳推入了太师椅靠背的阴影里。
这细微流畅的动作,几个全神贯注的孩子浑然不觉。
但陆猴儿看见了。
那双过早学会察言观色的眼睛里,瞬间掠过一丝了然与感激。
他脚步未停,却灵巧地绕开那群孩童,身子一矮,如真正的山猴般无声溜到老柳树虬结粗壮的树干后。
一只冻得通红的小手闪电般探出,抓住那碟花生,手腕一翻,十几颗花生米哗啦倒进破棉袄口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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