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转身离开,将那片寂静的、充满智慧的畸形世界留在身后。他并不知道,在玻璃的另一侧,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感知层面,一个刚刚诞生不久、被称为“吱嘎”的幼小意识,正以完全不同的方式,体验着这个新世界。
另一视角
黑暗是温暖的。是已知。
吱嘎最早的记忆,就是黑暗。以及黑暗中流动的震颤。
没有光的概念,所以不存在失去。世界是由声音、触摸和气味编织而成的挂毯,比任何视觉都更加丰富、更加立体。母亲的胸膛是震动的核心,她的心跳是稳定的鼓点,她的鼻腔发出的“呼噜-噗嗤”声是安全的旋律。这就是吱嘎的宇宙中心。
他伸出小手,触摸母亲的脸。光滑,坚实,带着生命的温度。他知道那里没有凸起的鼻子,没有裂开的嘴巴,就像他自己一样。这是正常。这是正确。母亲用下颌轻轻蹭了蹭他的头顶,一种充满爱意的接触。信息在触碰间流淌:安全。归属。族羣。
观察室-2B不是一个“房间”,它是一个声音的景观。每一片树叶的摩挲,每一滴冷凝水从叶片滑落的滴答声,同伴们脚掌踩在不同材质地面上的细微差别(泥土的沉闷,金属的清脆,塑料的弹性),还有那永不停息的、来自四面八方的敲击声——哒,哒哒,哒。这不是无序的噪音,这是地图。声音撞上墙壁、树木、同伴的身体,返回,在吱嘎 enhanced 的听觉中构建出周围环境的精确三维图像。他能“看到”蹲在远处树枝上梳理毛发的年长雄性“碎击”的轮廓,能“听到”藏在巢穴深处那枚光滑、冰冷的金属零件(Alan称之为“扳手”)的形状。
气味是另一层挂毯。族羣每个成员都有独特的气味签名母亲是乳汁与温暖的干草味;碎击是力量与旧机油味;那只总是独自待在最高处的雌性“轻触”,则带着一丝清凉的、类似薄荷叶的气息。还有那些“巨兽”的气味。它们定期出现在玻璃之外,带来食物(虽然族羣不再需要,但幼崽有时会好奇地舔舐)和新的“玩具”。它们的气味复杂而强烈,混合了化学清洁剂的刺鼻、布料的纤维感,以及一种……躁动不安的、类似恐惧或愤怒的情绪余韵。吱嘎学会将这些气味与那些通过振动传来的、扭曲而模糊的声音(巨兽们的语言)联系起来。
今天,族羣的氛围有些不同。
一种低频的、充满焦虑的震颤在群体中蔓延。吱嘎紧贴着母亲,感受到她肌肉的紧绷。信息的碎片通过触碰和急促的鼻腔音在个体间飞速传递。
“远离……边界……”
“沉默者……悲伤……”
“气味……改变了……”
吱嘎的注意力被引向一个方向。在那里,族羣的边缘,坐着一个孤独的个体。他的气味变得稀薄、黯淡,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“空洞”。他是“长息”,曾经以其悠长而富有节奏的鼻息声而闻名。但前几天,他被巨兽带走,回来之后,他面部中央那用于交流和感知气流的、灵活而重要的鼻子不见了。现在,他只是一块光滑的、悲伤的石头。他不再敲击,不再交流,只是存在。
族羣的其他成员会偶尔靠近他,轻轻触摸他那缺失了鼻子的脸,发出安慰性的、低频的噗噗声,但长息毫无反应。他的“地图”崩塌了,吱嘎本能地理解这一点。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感官,更像是失去了与世界、与族羣连接的一个关键节点。他被从声音的挂毯上擦去了。
就在这时,一种新的、强烈的震动从外部传来。不是熟悉的巨兽的脚步声,而是更沉重、更陌生的节奏,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一种浓烈的、陌生的野兽气味。这气味充满了野性、力量和一种原始的威胁感。
族羣瞬间进入警戒状态。碎击发出了短促、尖锐的敲击警报。所有实体都停止了活动,面向震源方向,无形的感官全力张开。
吱嘎感到母亲将他搂得更紧。他能“听到”那两个新来的、巨大的生命体在玻璃另一边的移动。它们的吼叫声低沉而粗暴,与巨兽们的声音截然不同,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暴戾。这就是“黑猩猩”,巨兽们有时会提到的词,带着一种混合了厌恶和恐惧的情绪。
恐惧像冰冷的溪流,第一次清晰地滑过吱嘎的意识。这不是对未知的恐惧,而是对一种纯粹的、毁灭性力量的直觉。
而在这一片紧张的寂静中,吱嘎那增强的听觉捕捉到了另一个声音。非常轻微,来自观察室某个通风管道的接口处,一个因为频繁的温差变化而有些松动的格栅。那是昨天,一只调皮的年幼实体在追逐一只误入的昆虫时,用Alan留下的一个小工具无意中撬动过的地方。细微的气流声从那里传来,带着外面世界干燥、广阔的气息。
这个声音,这个微不足道的物理缺陷,像一颗种子,落入了吱嘎那飞速成长、不再被“猴脑”本能所完全占据的意识土壤中。
黑暗依旧是温暖的。但此刻,它开始孕育出疑问的轮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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