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努力想象。黑暗、寒冷、恐惧……
“不对。”古丽娜尔打断,“不是恐惧,是专注。牧羊人在那种时候,所有感官都打开了。他在听风中的羊铃,在看雪地上的足迹,在计算时间和距离。这种专注,在毯子上应该是一小块密集的、深蓝色的结。”
她示范:手指如飞,在织机上打出十几个结,真的出现了一小块深蓝,在红色背景中像夜空的一角。
“每个结都是一个词。”她继续,“这行黄色是‘驼铃响起’,这行绿色是‘绿洲在望’,这行白色是‘泉水甘甜’。一整张地毯,是一篇用羊毛写的史诗。”
我问她如何向不同顾客介绍。
“对中国人,”她指着一幅龙凤图案的地毯,“我说:这是丝绸之路的DNA,汉唐的云纹遇见波斯的藤蔓。”
“对欧洲人,”转向一幅抽象几何地毯,“我说:这是数学家与牧羊人的合作,每个角度都是黄金分割。”
“对中东客人,”指向一幅繁复花卉地毯,“我说:这是天堂花园在人间投下的影子。”
“那如果客人说‘太贵了’?”
古丽娜尔笑了:“那我就说——‘这不是商品,是一百个女人用两年时间,把阳光、风和祈祷织进去的时光。你买的不是地毯,是被保存起来的时间。’”
她给我看账本。每一笔销售都记录着:
· 地毯编号
· 编织者姓名(及她的年龄、家庭情况)
· 所用图案的古老名称(如“迁徙之鸟变奏三”)
· 以及最特别的一栏:“建议讲述的故事”
“上次卖给上海一位设计师的地毯,我建议他这么介绍:’这幅地毯里藏着七种蓝——阿勒泰天空的蓝、赛里木湖水的蓝、哈萨克女孩眼睛的蓝……’后来他写信说,每个来他家的客人都会跪下来摸地毯,数到底有几种蓝。”
我离开时,古丽娜尔送我一小块地毯边角料,上面是未完成的图案:“这是‘未说完的话’。带着吧,提醒你所有的交流都是编织,而最好的交易,是让双方都成为对方故事里的一根线。”
药材铺的嗅觉语法
第三站是“天山百草堂”。还未进门,就被混合药香击中——那不是一种气味,是气味的交响乐。
店主马老爷子正在用戥子称药。他不用电子秤,坚持用祖传的铜戥,理由是:“药材的灵魂有重量,电子秤只能称肉体。”
我说明来意。他眯起眼:“你想学巴扎的语言?那得先学闻。”
他让我闭上眼睛,然后在我鼻子前依次放置:
1. 雪莲(干花):“闻到了什么?”
“冷……像高山的风。”
“错。是寂静。雪莲长在雪线之上,那里连风声都被冻住了。你再闻。”
我深吸,这次真的感到一种空旷的、压迫性的安静。
“对了。卖雪莲时要说:‘这不是花,是一小块被采摘下来的海拔。’”
2. 肉苁蓉(沙漠寄生植物):“这个呢?”
“土腥味,还有点甜。”
“是忍耐。”马老爷子说,“它在沙漠地下寄生三年才破土,所有力量都攒在那一刻。所以要说:‘这是时间在黑暗中酿的酒。’”
3. 红花:“这个容易,辛辣。”
“是决绝。”他纠正,“红花采摘必须在日出前,花瓣上的露珠将落未落时。晚一分钟,药效减半。所以要说:‘这是黎明与太阳之间的那一秒钟,被固定下来了。’”
马老爷子的销售记录本更神奇。每味药后面不是化学成分,而是情绪疗效:
· 雪莲:治疗“都市喧嚣后遗症的失聪”
· 肉苁蓉:治疗“长期忍耐导致的能量枯竭”
· 红花:治疗“优柔寡断”
· 枸杞(来自宁夏):治疗“甜蜜过度后的味觉麻木”
· 甚至还有:罗布麻茶:治疗“对手机屏幕上瘾导致的视力空洞”
“现代人买药不是治病,是治现代病。”他说,“所以你要用他们的病,解释古老的药。”
一位广东游客进来,抱怨失眠。马老爷子不号脉,只问:
“你梦里最常见的是什么颜色?”
“灰色……办公室的灰。”
老爷子点点头,配了一包药:薰衣草(紫)、菊花(黄)、红枣(红)。“把这些颜色补进梦里,灰就淡了。”
游客将信将疑地走了。马老爷子对我说:“他会不会好不重要。重要的是他离开时,已经在想‘我的梦是什么颜色’——思考这个问题本身,就是药。”
离开前,我问他有没有“语言学习”的药方。
他想了想,抓了一小把东西:“这是‘骆驼刺蜜’,极苦,但回甘悠长。每次跟人说话前含一点——它会提醒你:真正的交流,都是从苦开始的。”
正午:乐器行的声音期货
午餐时间,我走进“丝路琴房”。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奇特的交易。
店主艾尔肯(又一个艾尔肯!)正在向一位日本顾客推销一把热瓦普。但他不弹奏,而是描述声音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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