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的钻井会议
凌晨四点,坎儿井“阿斯塔那-3号”的竖井下,油灯已经点亮。
我随马木提踩着湿滑的脚窝下行,井壁上凝结的水珠在灯光中如钻石坠落。井底会议室比昨日所见更大——这是一个天然溶洞改造的圆形空间,半径约五米,中央石桌的凹槽里,七盏油灯围成圆圈。
“每月十五,井底会议。”马木提低声说,“今天要决定三件事:旱季配水方案、新家庭入井公约、以及……是否接纳AI监理。”
与会者陆续抵达,沿着石凳就坐。七个人,代表阿斯塔那村七个家族:
1. 马木提家(主持,坎儿井匠人世家)
2. 艾合买提家(葡萄种植大户)
3. 古丽娜尔家(荫凉经济代表)
4. 阿不力孜家(牧羊人,用水最少但拥有上游水源地)
5. 王建国家(汉族,1960年代支边后代)
6. 热依汗家(年轻夫妇,刚有新生儿)
7. 艾尔肯家(大学生返乡,提案引入新技术)
油灯光晕中,每个人的脸半明半暗,影子在弧形洞壁上巨大如神只。
第一议题:旱季的水账簿
马木提展开一卷羊皮纸——不是古董,是真在用的《水账簿》。上面是手工绘制的表格:
家族 葡萄架投影面积(m2) 基础配水(分钟/日) 上月节余 特殊需求
艾合买提 3200 320 -45 老藤开花期
古丽娜尔 800 80 +12 荫凉区灌溉
阿不力孜 200 20 +60 羊群饮水
... ... ... ... ...
“气象局预报,”马木提声音沉重,“未来60天降水概率低于5%,天山融雪量同比减少18%。按《宪法》第七条,我们必须启动旱季预案。”
艾合买提——一个红脸膛的壮汉——第一个发言:“我的老藤今年108岁了,开花期多一天缺水,就可能少活十年。我申请临时增配10%。”
古丽娜尔反驳:“但荫凉区是全村公共财产。如果减少灌溉,葡萄叶蔫了,所有人中午无处可躲。”
阿不力孜捻着胡须:“我的羊可以少喝点,但坎儿井上游的草场是我的,如果我让草枯了,沙尘就会吹进竖井——你们的水会更咸。”
争论持续半小时。我注意到他们的计时方式很特别:用水滴。石桌边缘有凹槽,马木提用铜壶滴水,每滴代表一分钟发言时间。当艾合买提的水滴将流尽时,他自动收声。
“现在投票。”马木提说,“同意按《宪法》启动‘等比缩减方案’的,举手。”
四只手举起。
“同意艾合买提家临时增配的?”
两只手。
“同意削减公共荫凉区供水的?”
零。
陷入僵局。这时,王建国——那个戴眼镜的汉族老人——轻咳一声:“我有个数据。”
他翻开笔记本:“我记录了过去30年每次旱季的应对方案。统计显示:凡是优先保老藤的年份,旱季后全村总产量恢复更快。因为老藤的根系是地下网络的主干,它们活着,整个地下的水分循环就更健康。”
“数据呢?”艾尔肯——那个年轻人问。
王建国递过一张手绘曲线图。油灯下,那些线条如坎儿井般交错蜿蜒。
沉默。洞顶渗下的水珠“滴答”落进石桌凹槽,与油灯光影共振。
马木提最终裁决:“按数据。艾合买提家增配8%,古丽娜尔家减配5%,阿不力孜家——你用上游草场换水权,按《宪法》补充条款,可折算15%的额外配给。其他人等比缩减3%。”
没有欢呼,只有沉重的点头。羊皮纸上,马木提用羽毛笔修改数字。墨水是井底黏土混合葡萄汁制成的,呈深紫色。
第二议题:新生命的入井权
热依汗——那位年轻母亲,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婴儿起身。她丈夫赛买提站在身后。
“按《宪法》第五条,”热依汗声音微颤,“新生儿享有24小时额外用水权。我们想现在申请。”
马木提点头:“按传统,婴儿要下井。”
所有人都屏息。只见热依汗小心翼翼地将婴儿递向石桌中央——那里有一个小铜碗,盛着坎儿井最清澈的源头水。
她用指尖蘸水,轻触婴儿额头、嘴唇、手心。
“以水的名义,”她念诵古老的维语祝词,“愿你如坎儿井,深处有源;愿你如葡萄根,旱而不枯;愿你如吐鲁番人,知甜也知渴。”
婴儿没哭,反而发出“咯咯”笑声。那笑声在洞穴里反弹、放大,变成奇妙的回响。
艾尔肯突然举手:“我提议修改第五条。”
“什么?”
“24小时太短。我查了水文记录,现在每户日均用水是30年前的60%。应该延长到36小时,或者……改成‘终身每月额外1小时’。”
古丽娜尔皱眉:“那不公平,我家有四个孩子时也没这待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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