攀登:从市井到悬空的九百步
早晨七点,我站在北禅山脚下。
与昨日东关大街的人间烟火不同,这里是另一重时空——整座山体由第三纪红色砂砾岩构成,在晨光中如燃烧的炭堆。陡峭崖壁上,那组被称为“西平莫高窟”的洞窟佛寺,以几乎违反重力学的姿态悬贴于百米高空。
“九百级台阶,”卖门票的老人伸出三根手指,“三十年前是土路,二十年前铺了青石板,十年前加了护栏。但山还是那座山。”
我点头致谢,开始攀爬。前三百阶穿行在市民晨练区:太极拳的慢、广场舞的快、甩鞭子的脆响、吊嗓子的一声“啊——”。红砂岩吸收了这些声音,回馈以温暖的共鸣。
第三百阶到六百阶,声音渐稀。偶有鸽子从洞窟飞出,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被崖壁放大。我开始注意岩层肌理:每一道水平纹理都是百万年的沉积,而垂直裂隙则是大地呼吸的裂缝。手指抚过,粗糙如老人掌心。
最后三百阶,万籁俱寂。唯有自己的心跳和喘息——在海拔渐高处,这两种声音变得陌生而响亮。抬头望,那些嵌入崖壁的寺阁、栈道、洞窟,如神佛随意掷出的骰子,定格成永恒的险峻。
第一个洞窟:北魏的呼吸
九点整,我抵达第一个开放洞窟“法显洞”。据传高僧法显西行求法时曾在此暂驻。洞口仅容一人弯腰进入,内里却别有洞天——约二十平米的空间,岩壁上残留着北魏时期的彩绘。
看守洞窟的居士递给我一盏头灯:“小心脚下,有些颜料怕光。”
光线扫过岩壁,我屏住呼吸:
北壁:飞天衣带如火焰燃烧,但火焰的尖端是青稞穗的形状——丝路美学与高原物产的神奇嫁接。
东壁:说法图中,佛陀手印被重新诠释:拇指与食指相扣的“说法印”,在这里变成捏着一颗枸杞的姿态。居士笑道:“画师是本地人,觉得佛也该尝尝宁夏红宝。”
西壁:最震撼的是千佛图。上千尊小佛,每尊的眉眼都不同——并非技艺不精,而是画师刻意为之。“据考证,画师以当时路过此地的商旅、僧侣、牧民为模特。”居士说,“你看这尊有粟特人的深目,那尊有吐谷浑人的高颧骨……”
我贴近细看。在头灯光束下,那些彩绘颜料的裂缝里,似乎有微光流动。是云母粉的反光?还是千年时光本身在缝隙中流淌?
“能摸吗?”
“轻一点,它们已经很老了。”
我将指尖轻触一尊小佛的衣襟。岩石冰凉,但奇异的是,三秒后竟传来一丝暖意——不是体温传导,而是岩石在持续吸收日照后,以小时为单位缓慢释放的热量。这尊佛,正在用地质时间尺度“呼吸”。
栈道上的地理课
连接洞窟的木质栈道,本身就是一部编年史:
第一节(唐代):原木已碳化成铁黑色,榫卯结构却依然牢固。抚摸时,木纹里渗出松脂的微香——祁连山千年云杉的魂魄未散。
第二节(明代):换了柏木,有防虫的草药味。栏杆上刻着模糊的藏文六字真言,与汉文“南无阿弥陀佛”并列。
第三节(民国):粗糙的松木板,布满钉眼。有几处残留着弹孔——居士说,是军阀混战时流弹所伤。“子弹打进木头,佛像在洞里。谁也没伤着谁。”
第四节(2008年修缮):现代防腐木,印着质检标号。但在新旧交接处,工匠特意将老木料削薄嵌入,如给历史镶了道边框。
走在栈道上,我意识到这不是一条路,而是一道时间的缝合线。每个时代的修缮者,都小心翼翼地不彻底覆盖前朝——于是北魏的呼吸、唐代的筋骨、明清的伤痕、现代的加固,在此层层叠加。
风从崖壁裂隙吹来,发出鸣响。居士说:
“这叫‘岩啸’。干旱时声音尖利,雨季前声音沉闷。老辈人靠它预测天气。”
“准吗?”
“比天气预报早三天,但不说具体几点下雨。”他眨眨眼,“佛只给启示,不给行程表。”
丹霞密码:岩石的颜色修辞学
正午时分,我坐在“九窟十八洞”最大的露天平台上。阳光垂直洒下,整片丹霞崖壁呈现出惊人的色谱:
基底红(2.5亿年前):三叠纪干旱气候下的氧化铁,沉淀成这抹深邃的赭红,如凝固的血脉。
条带黄(6500万年前):白垩纪湖相沉积的硫铁矿,在时光中氧化成金丝般的纹路。
斑块青(2300万年前):新近纪的铜矿浸染,形成青碧色斑点,如天空碎片坠入岩层。
流纹紫(500万年前):第四纪初的锰元素流动,留下葡萄汁泼洒般的紫晕。
更绝的是,这些色彩并非静止。随着日照角度变化:
· 上午:红黄主导,如火焰升腾
· 正午:青紫浮现,如深海倒悬
· 傍晚:所有色彩同时燃烧,整座山变成一块巨大的正在冷却的琉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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