芒种的风裹着槐叶的浓绿漫进画室时,妮妮正蹲在樟木箱前,小心翼翼地抚平母亲那本旧画册的褶皱。画册的蓝布封皮上沾了点南方带回的湿气,她用软布轻轻擦拭,指腹抚过封面上那枚褪色的槐花藏书印——是母亲年轻时的印记,花瓣边缘的刻痕已经浅淡,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。
“你看这页的批注,”妮妮仰起头,发梢扫过箱沿的铜锁,“母亲写‘荷尖要藏三分怯,才见雨打时的柔’,和我画《新荷图》时想的一模一样。”阿哲正坐在画案前,给《槐下共暖记》的木盒换衬布,新换的蓝布是苏晚寄来的江南织锦,上面暗纹是槐枝缠梅,和沈书言当年包裹画稿的布料如出一辙。“这布够软,”他把叠好的衬布铺进盒里,“能护着画册不被磨坏。”
画室里静悄悄的,只有槐叶在窗外“沙沙”轻响,混着阿哲剪布的“咔嚓”声,像首温柔的小曲。妮妮刚把画册放进木盒,准备盖盖子时,院门口的竹帘忽然“哗啦”一声晃了晃,接着传来拐杖叩击青石板的“笃笃”声,节奏缓慢,却带着种不容错辨的执拗。
两人对视一眼,阿哲先站起身,往门口走去。妮妮把木盒往箱里推了推,指尖还捏着那枚母亲的银簪——方才整理时拿出来细看,簪头的槐花纹里竟藏着个极小的“婉”字,是母亲的名字,刻得极浅,像怕被人发现。
“请问……这里是妮妮姑娘的画室吗?”门口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,像被砂纸磨过的老槐木,却透着股江南口音特有的软。妮妮抬头时,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站在晨光里,青布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边,手里拄着根红木拐杖,杖头雕着朵半开的梅花,包浆温润,显然用了许多年。
最让她心头一震的,是老太太臂弯里挎着的蓝布包——布料的纹理、边角的流苏,甚至上面绣着的细小槐叶纹,都和沈书言当年包裹《槐荷图》真迹的那块布一模一样,只是这一块的颜色更深些,像被岁月浸过的墨。
“我是妮妮。”她站起身,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银簪,簪身的凉意透过掌心漫上来,“您是……”
老太太抬起头,阳光在她眼角的皱纹里淌成金河,那双眼睛竟和沈书言有些像,只是更柔和些。“我是沈书言的姐姐,沈书琴。”她的目光越过妮妮,落在樟木箱里露出的画册一角,忽然“呀”了一声,拐杖差点从手里滑落,“这画……这是林师妹的手笔吧?那荷尖的留白,我认得!”
妮妮和阿哲都愣住了。沈书言的笔记本里从未提过自己有姐姐,苏晚也只说他家人在江南小城,具体情形从未细说。老太太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,往画室里走了两步,拐杖在青砖地上敲出沉稳的响:“书言这孩子,心思重,总怕麻烦人,连亲姐姐都瞒着。他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,‘姐,要是有天能找到林师妹的女儿,一定要把真相告诉她,别让她恨我’。”
她把蓝布包放在画案上,解开系着的绳结时,手指微微发颤。布包里裹着本牛皮纸封面的日记,边缘已经磨损得卷了毛,封面上用铅笔写着“书言的心事”,字迹是沈书言的,却比他晚年的笔记稚嫩些,带着少年人的执拗。
“这是他十五岁开始写的,”沈书琴的指尖抚过封面,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,“他说这里面记着‘不能对人言的事’,连我也是他走后才敢翻开。看到里面提的‘妮妮’,我才知道林师妹的女儿叫这个名字,找了大半年,才从苏晚姑娘那里问到你们在这儿。”
妮妮的心跳得像擂鼓,银簪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。阿哲把日记轻轻翻开,第一页的字迹就刺得人眼疼——是沈书言年轻时的笔迹,清瘦有力,带着股不服输的劲:“三月廿九,晴。婉师妹画荷时总爱咬着唇,她说这样能让笔尖更稳。今日她把《槐荷双生图》给我看,说‘书言,这画里有你的山,我的荷,算咱们共有的’。我偷偷在画轴里藏了片槐叶,想让它替我陪着画。”
往后的字迹渐渐密集,像藏了太多心事。“五月初六,雨。画展要交参展费,我凑不够。婉师妹把她的镯子当了,塞给我钱时说‘画比首饰金贵’。我知道她那镯子是伯母留的念想,心里像被槐针扎了。”
“六月十五,阴。婉师妹说画丢了,我在画室翻了三天三夜,连墙缝都抠了,没找到。她红着眼说‘丢了就丢了,再画就是’,可我看见她偷偷哭了,枕巾湿了一大片。”
妮妮的手猛地一抖,银簪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。她弯腰去捡时,目光落在日记的某一页,那里夹着张泛黄的便签,是母亲的字迹:“书言,画已托人卖了,钱够参展费。别找了,就当是我为你画的句号。”
“不是他弄丢的……”妮妮的声音发颤,像被风吹得摇晃的槐叶,“是我母亲……是我母亲把画卖了,怕他愧疚,才编了谎话……”
沈书琴叹了口气,从布包里取出张老照片,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沈书言和一个眉眼温柔的姑娘,两人站在画院的槐树下,姑娘手里抱着幅卷起来的画,正是《槐荷双生图》。“林师妹那时刚怀孕,”沈书琴的声音带着泪意,“她家里人说书言是‘穷画画的,给不了安稳日子’,逼着她回老家。书言追到车站时,她只隔着车窗说‘此生缘尽,各自安好,别让孩子知道这些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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