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爱,光总是从裂缝里进来的。那些让你疼过、醒过、挣扎过的地方,最后都站着最好的自己。不用怕破碎,碎过,才知道自己能重新拼得更亮。
妮妮小姐对这句话的体悟,是在暮春的一场细雨后,遇见林屿时才真正沉到心底的。在此之前,她只当这是写在画本扉页上的安慰——像雨天窗台上摆着的玻璃杯,盛着温水,暖得轻浅,却未必能渗进骨缝里的凉。可当林屿坐在工作室角落的藤椅上,指尖悬在深棕色的小提琴上,连最基础的按弦动作都做不完整时,她忽然懂了:有些道理,要等疼过、碎过,才能嚼出里头的甜。
那是四月末的下午,江南的雨刚停,空气里飘着樟树叶被打湿后的清苦气。妮妮小姐的工作室在老巷深处,是间带小院子的平房,墙面上爬着半架紫藤,雨珠顺着花瓣尖儿往下滴,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痕。她刚把晾干的画稿收进木柜——就是那幅被甲方第三次打回的插画,画的是夏夜的萤火虫,甲方说“不够暖”“不够治愈”,她盯着画里泛着冷光的萤火,差点把画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。最后还是舍不得,找了块细砂纸,轻轻磨掉了画中过于锋利的草叶边缘,又用浅橘色的颜料,在萤火虫的翅膀上添了层淡淡的光晕。
正低头调着颜料,院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,不是厚重的木门,是她挂在门环上的铜铃,叮铃一声,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。妮妮小姐擦了擦手上的颜料,走过去开门,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林屿。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浅灰色衬衫,袖口卷到小臂,露出腕骨上一道浅淡的疤痕——后来她才知道,那是意外时被玻璃划伤的。他怀里抱着一把小提琴,琴身是深棕色的,木质表面泛着岁月磨出来的柔光,琴颈上还留着常年按弦磨出的浅痕,像时光刻下的印记。
“请问……这里是妮妮插画工作室吗?”他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点沙哑,像是很久没好好说话,又像是怕声音大了会打破什么。妮妮小姐点了点头,侧身让他进来,指了指角落的藤椅:“坐吧,要喝杯茶吗?刚泡的龙井,还温着。”他说了声谢谢,抱着小提琴慢慢走过去坐下,动作很轻,像是怀里的不是乐器,而是易碎的珍宝。
妮妮小姐端着茶杯走过去时,看见他正低头看着怀里的小提琴,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——不是演奏时的姿势,只是虚虚地放着,食指微微弯曲,像是想按下去,却又被什么绊住了似的,停在半空。阳光从窗外的紫藤花隙里漏进来,洒在他的衬衫上,也洒在琴身上,金色的光斑晃悠悠地动,却照不亮他眼里的阴霾。那是一种很深的、沉在眼底的灰,像雨天里蒙着雾气的湖面,连光都透不进去。
“我以前是市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。”沉默了好一会儿,他忽然开口,声音还是很轻,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。妮妮小姐没说话,只是坐在他对面的小凳上,捧着温热的茶杯听着。“去年冬天,排练完回家,路上遇到一辆失控的电动车,为了躲它,我摔在路边的玻璃渣上……”他抬起左手,掌心朝上,妮妮小姐看见他的食指第一节,有一道细细的、淡粉色的疤痕,疤痕周围的皮肤有点僵硬。他试着动了动食指,指尖微微颤了颤,能弯曲,却无法像其他手指那样灵活地伸展,更别说按在小提琴细细的琴弦上,弹出精准的音准了。
“你看,它就像一个坏掉的零件。”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琴弦,发出一声极轻的“嗡”声,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,“医生说,是神经受损,没办法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。我试过很多方法,针灸、康复训练,每天都练到手指发麻,可它还是不听使唤。”他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食指,声音里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,“以前拉琴的时候,这根手指最灵活,不管是多复杂的和弦,多快的节奏,它都能跟上……现在不行了,连最基础的G弦按音都按不准。”
妮妮小姐看着他眼里的绝望,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的那个晚上。也是这样冷的天气,她坐在工作室里,对着电脑屏幕上甲方发来的“修改意见”,一遍遍地改着画稿。改到第五版时,甲方还是说“不对”“没有灵魂”,她盯着画里那些被改得面目全非的萤火虫,忽然觉得鼻子发酸,抓起画稿就撕了——不是轻轻撕,是用力扯,画纸裂成一道一道的,纸屑落在地上,像碎掉的星星。她坐在地上哭了很久,觉得自己的热爱一文不值,觉得自己根本不是画画的料,甚至想过把画本、颜料都打包卖掉,再也不碰画笔了。
那种感觉,就像林屿现在觉得自己的小提琴生涯彻底结束了一样——像是把心里最亮的那盏灯给吹灭了,连带着对未来的期待,都沉进了黑暗里。
“我懂你的感受。”妮妮小姐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,轻声说。他抬起头,眼里带着一点惊讶,像是没想到有人能懂这种沉在心底的疼。“以前我画的插画,总是被甲方否定。”她想起那些日子,想起自己躲在被子里哭,想起妈妈打电话来问“最近怎么样”时,她强装着开心说“挺好的”,声音却忍不住发颤,“有一次,我把画稿撕得粉碎,觉得自己不管怎么画都画不好,甚至想过放弃画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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