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个米白色的信封,纸页早已被岁月染成浅黄,像秋天的银杏叶,边角卷得像被揉过的云絮,轻轻一碰,仿佛就要碎掉。信封上没有邮票,也没有地址,只有他的字迹,清隽得像初春抽芽的柳丝,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,没有丝毫潦草,写着“妮妮亲启”。她认得他的字,他是她大学时的学长,也是她心里偷偷喜欢过的人,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,温和又坚定,带着书卷气。
她记得当时拆开信封时,手指有些颤抖,信纸簌簌作响,像蝴蝶振翅的声音,又像她当时的心跳。里面的信纸也是米白色的,上面的字迹和信封上一样,清隽温和,写着:“妮妮,展信佳。我明日要去西南山区出差,那边信号不好,可能没法经常联系你。待我这次出差归来,便带你去看鼋头渚的樱花。我听朋友说,那里的樱花开时,漫山遍野都是粉色,像撒了把碎霞,定能让你欢喜。你不是一直想看樱花吗?到时候咱们可以在樱花树下野餐,我给你带你喜欢的桂花糕。勿念,等我回来。”
信纸的落款日期是七年前的三月,正是樱花要开的时候。可后来,江南的樱花开了又谢,一年又一年,粉色的花雨落了满地,像他信里写的那样,美得不真实,他却再也没回来。不是他负了约,是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太大,他去的山区遭了特大雪灾,山路被埋,通讯中断,他为了保护队里的设备和资料,冒雪去寻找救援,结果再也没回来。等救援人员找到他时,他怀里还抱着那些资料,身体已经冻得僵硬。
消息传来的那天,也是这样一个雨天,和今天一样,雨丝缠绵,带着凉意。她抱着这封没来得及寄出的信,坐在窗前哭了整整一夜,眼泪打湿了信纸,把字迹晕得更浅,窗外的雨和眼里的泪,混在一起,分不清谁更凉。那时候她觉得,整个世界都塌了,樱花再也不会好看了,桂花糕也再也不会甜了。
前些日子,闺蜜还在电话里劝她:“妮妮,现在通讯这么方便,要不试着找一找他的家人?说不定还能知道些他生前的事,看看他小时候的照片,听听他的故事,也能了却你的遗憾。”她当时握着听筒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上的花纹——手机壳是她自己画的,上面画着一株兰草,和案上桌布上的兰草一样。她只是笑,没说话,声音里带着一点沙哑,却很平静。
不是不想找,是心里清楚,有些告别本就是无声的,像秋天的叶子从枝头落下,转个身就融进了泥土,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。他走了,就像一场醒不来的梦,梦里的樱花再美,也只能留在梦里;梦里的桂花糕再甜,也只能留在记忆里。就算找到了他的家人,听到了他的故事,又能怎样呢?他还是不会回来,遗憾还是会存在。与其这样,不如让他留在记忆里,留在那个樱花盛开的城诺里,保留一份完整的美好。
就像去年深秋,她在巷尾的旧书店里,偶然看到一本绝版的《人间词话》。那本书的封面是深棕色的硬壳,磨损得厉害,书脊用牛皮纸细细粘过,粘得很整齐,能看出粘书的人很用心。书的边缘还留着当年主人的批注,铅笔写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,却能看出批注时的认真——有的地方画着波浪线,有的地方写着“此句甚妙”,还有的地方写着自己的感悟,字里行间透着对词的热爱。
她翻到扉页,看到上面印着出版年份:民国二十五年。她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,这正是她找了三年的版本!她一直喜欢王国维的《人间词话》,尤其喜欢“境界说”,之前买过几个版本,都不是民国时期的原版,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这次居然在旧书店里找到了,她攥着书,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,怦怦直跳,手心都出了汗,赶紧问老板:“老板,这本书多少钱?我要了,您说个价,我现在就付钱。”
老板却挠了挠头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说:“姑娘,对不住啊,这书早上刚被一位老先生订走了。老先生今年八十多了,也是个爱词的人,他说他找这书找了大半辈子,昨天偶然路过我这店,看到这本书,激动得一夜没睡,今天一早就来交了定金,还特意跟我说,让我帮他好好收着,他下午就来拿。”
她站在书店门口,风卷着梧桐叶打在脚踝上,叶子已经黄了,边缘有些卷曲,带着深秋的凉意,像一只冰冷的手,轻轻碰了碰她。心里像空了块小小的地方,有点疼,又有点怅然,像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。她看着手里的书,舍不得放下,手指拂过书脊上的牛皮纸,能感受到纸张的厚度。可她还是把书还给了老板,对着老板笑了笑,说:“没关系,让给老先生吧。能让书找到懂它的人,能让它继续被人喜欢,比在我手里更有意义。”
不是不遗憾,是知道“强求”两个字太沉,像湿了水的棉絮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书有书的缘分,就像人有人的缘分,不是你的,再怎么强求也留不住。那本《人间词话》与老先生有半生的缘分,与她只有片刻的相遇,这就够了。至少她见过它,触摸过它,感受过它身上的岁月痕迹,这就足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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