妮妮手里的梅花帕子“啪”地落在膝上,绢布贴着棉裤,凉得她一激灵。她猛地站起身,快步走进书房,连凳子都忘了搬,直接踮着脚去够书架上层的蓝布。布角滑落时,画轴上的灰尘落在手背上,凉得她一哆嗦,却顾不上擦。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画纸,指尖捏着纸边,怕弄坏了脆弱的纸纤维——未完成的梅枝在画纸上显得有些单薄,墨色也不均匀:有的地方浓得发沉,像是手抖时多蘸了墨,晕开一小片;有的地方淡得几乎要看不见,像是没力气把笔压下去,线条都有些虚浮。
可再仔细看,松针的每一笔都透着劲,针尖的留白恰到好处,像沾了晨露般清亮;竹枝的弧度也讲究,一节一节往上攀,竹节处的墨色深些,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,仿佛在寒风里依旧挺直腰杆。她忽然想起那天在“墨香斋”,苏先生站在画案旁,眼底的红血丝像没化开的墨,还有他放在身侧、悄悄攥紧的拳头,指节都泛了白——原来他不是敷衍,是真的撑不住了;原来他没说出口的,不是借口,是难以言说的困境。
鼻子一酸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砸在画纸上,晕开一小片墨痕,把松枝的边缘染得模糊了些。心里的委屈瞬间散了,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,像被细针扎着,连呼吸都觉得疼。她想起自己说的那些重话,像刀子一样扎人;想起苏先生当时欲言又止的模样,他明明有那么多理由可以辩解,却一句都没说;想起自己攥着画轴转身时,他那句没说完的“妮妮,其实我……”,里面藏了多少无奈与愧疚。她恨不得立刻跑到“墨香斋”去道歉,脚步已经迈出了书房门,鞋底碰到门槛的瞬间,却又僵住了。
长这么大,她从没主动跟人低过头。小时候跟丫鬟闹别扭,都是别人先软声哄她;后来母亲走了,父亲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,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,久而久之,她便养成了别扭的性子,明明知道自己错了,却拉不下脸道歉。道歉这两个字,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,怎么也吐不出来。她怕自己说了,会显得没面子,会打破从小到大被捧着的骄傲;更怕苏先生笑着说“没事”,那样她心里的愧疚会更重,像压了块石头,永远都卸不下来。
这件事就像根细刺,扎在心里不深,却总在不经意间疼。她开始刻意避开东街,连以前常去买胭脂的“香雪阁”都换了地方,宁愿绕远路去西街;画案上的颜料摆了又收,石青、石绿、赭石都按顺序排好,却再也没动过画笔,生怕看到那些熟悉的颜色,就想起苏先生没画完的梅枝;有次父亲在饭桌上提起:“苏先生最近怎么没送画来?上次他说要给你画幅‘暗香浮动’,我还想着挂在书房呢。”她慌忙岔开话题,声音都有些发虚:“最近忙绣活,没时间看画,等过段时间再说吧。”话一出口,连自己都觉得心虚,低头扒着碗里的饭,不敢看父亲的眼睛。
直到今天早上,天刚亮她就醒了,想着把画架整理一下,腾出地方放新绣的兰草帕子。转身时手肘不小心撞到了书架,“哗啦”一声轻响,那块蓝布轻飘飘地落下来,像片被风吹走的云,打着旋儿落在地上。紧接着,画轴“啪”地一声掉在脚边,卷着的画纸松开了些,露出里面的松枝和竹枝,墨色在晨光里泛着浅淡的光。她慌忙弯腰去捡,指尖触到画纸的瞬间,清晨的阳光刚好透过窗棂照进来,斜斜地落在画纸上,像给那些墨痕镀了层金边。
松针在光里泛着浅淡的墨色,每一根都清晰可见,像沾了晨露般鲜活,仿佛风一吹就会轻轻颤动;竹枝的淡墨里隐约透着点绿,是苏先生特意调的花青,像是刚经历过霜打,却还藏着生机,倔强地向上生长;就连那没画完的梅枝,也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——枝干虽然简单,只有寥寥几笔,却一笔一笔都朝着阳光的方向,仿佛在无声地说:“我还能开,我还能长出满枝的花,我还能完成这场约定。”
妮妮把画铺在书桌上,用镇纸压住边角,指尖顺着梅枝的线条慢慢摸。纸页有些凉,带着旧墨的气息,忽然就想起去年春天,苏先生来锦绣园赏兰的模样。那天的阳光正好,不冷不热,院中的兰草开得正盛,淡紫色的花瓣透着清雅,风一吹,香气就漫了满院,连空气都变得温柔。苏先生坐在兰草旁的石凳上,手里捏着支兼毫笔,却没动笔,只是盯着兰草的花苞发呆,眼神软得像化了的糖,连眉梢都带着笑意。
她端着杯温热的雨前龙井走过去,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,瓷杯与石面碰撞,发出清脆的响。她打趣道:“苏先生今天怎么不画画?莫不是兰草太美,看呆了?”苏先生转过头,笑着摇头,指尖轻轻碰了碰兰草的花苞,动作温柔得像怕碰碎了易碎的梦:“我画梅最爱花含苞待放的模样,你看这花苞,紧紧裹着,里面藏着整个春天的希望,等着哪天暖和了,就炸开满枝的花。盛开的梅虽美,可总有凋零的时候,可花苞不一样,它能让人一直盼着,想着它开时的模样,想着它会带来怎样的惊喜,这份期待,比花开本身更珍贵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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