妮妮指尖触到画轴的刹那,苏先生掌心残留的温度顺着木纹漫上来——那是种带着松烟墨香的暖,像冬夜里刚温过的茶,却偏偏融不进她心头的寒。刚抵达心口就散了,只剩指尖还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余温,像提醒她这场未尽的对话有多仓促。她垂着眼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,把眼底翻涌的委屈与失望都藏了进去。没再看苏先生欲言又止的模样,也没接他那句卡在喉咙里的“妮妮,其实我……”,转身便跨出了“墨香斋”的木门,连衣角都没来得及理。
门轴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像把没说透的话、没道尽的缘由都关在了那方飘着墨香的屋子里。巷口的冷风裹着碎雪扑过来,雪粒落在脸上,凉得人一哆嗦,瞬间吹散了她方才因赌气泛起的热度,也吹得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。方才那些带着刺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——“苏先生既然没空,当初就不该应下”“这半成品,倒像是敷衍了事”,每一句都像冰锥,扎得自己心口发疼。她忽然想起苏先生听到这些话时的模样:原本微蹙的眉梢猛地绷紧,眼底那层倦意像被雪打湿的梅枝,瞬间蔫了下去,连握着画轴的手指都轻轻颤了颤,却始终没为自己辩解一句。
心里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,沉得慌,连呼吸都觉得费劲。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语气太冲,可委屈还梗在喉咙里,像吞了颗没化的冰糖,甜意没尝到,倒硌得人难受。盼了半个月的“岁寒三友图”,她早就在心里想好了摆放的位置——母亲生前常坐的窗边,挂在那幅褪了色的兰草刺绣旁,让这冷寂的冬天多些生机,多些母亲熟悉的雅致。可等来的,却是一幅连梅枝都没画完的稿子,那些勾勒好的松与竹,像缺了伴的孤影,怎么看都透着遗憾。道歉的话在舌尖转了好几圈,从“苏先生抱歉”到“我刚才话说重了”,终究还是被那点别扭的自尊咽了回去。她攥紧画轴,指节都泛了白,加快脚步往锦绣园走,积雪被鞋底踩得“咯吱”响,每一声都像在替她数着心里的悔意,一步比一步沉。
推开锦绣园角门时,院中的腊梅正开得旺。淡金色的花瓣沾着雪粒,像撒了层碎金,香气清冽得能穿透寒风,漫进衣领里,却暖不了她沉郁的心情。妮妮没心思赏梅,连落在肩头的花瓣都没抬手拂去,径直穿过庭院走进书房。书架最上层积着薄薄一层灰,她却不管不顾,把画轴往角落里一放,又扯过那块叠在抽屉里的蓝布,严严实实地盖了上去。布面上的缠枝莲纹是母亲生前绣的,当年母亲坐在窗边的藤椅上,就着暖光一针一线地绣,绣到莲心时咳得厉害,手帕上染了浅红,后来便再也没拿起过绣针。如今布料的颜色虽褪得浅了,边角也有些磨损,却还留着母亲指尖的温度,贴着画轴时,像在轻轻安抚这份未说出口的失望。
她看着书架上层鼓起的那团蓝布,像藏起了一个不愿触碰的秘密。往后好些天,她路过书房都绕着走,连翻书都特意搬到客厅的小案几上,生怕抬头看到那抹蓝,就想起自己那天在“墨香斋”的任性。有次侍女进来打扫,踩着凳子想把书架上层的灰擦了,她慌忙上前拦住,声音都有些发紧:“不用管,那里不常碰,不脏。”话一出口才发觉,自己竟连面对这幅画的勇气都没有——怕看到那未完成的梅枝,就想起苏先生眼底的疲惫;怕想起自己说的重话,就被愧疚缠得喘不过气。
日子像院中的积雪,悄无声息地过了一周。雪停了又下,檐角的冰棱结了又化,直到这天午后,小林提着个油纸包从外面回来,刚进院子就扬着声音喊:“小姐,小姐,苏先生托我给您带东西了!”妮妮正在廊下绣梅花帕子,银白的丝线刚穿过素色的绢布,针脚猛地顿了顿,指尖的线缠了个死结。她装作没听见,低头去解线结,指尖却有些发颤,直到小林把油纸包递到面前,带着外面的寒气,她才不情不愿地抬眼,目光落在那层油纸的褶皱上,不敢去看小林的眼睛。
“东街医馆的李大夫跟我说的,”小林一边小心翼翼地拆油纸包,一边絮絮叨叨地说,语气里满是心疼,“苏先生的母亲前段时间突发急病,一直在医馆住着,听说夜里都得守在床边,喂药、擦身、换热水袋,几乎没合过眼。白天还要赶回来给客人画画,怕误了工期,有时候一天就睡两三个时辰,眼睛都熬红了,李大夫说他劝了好几回,让他歇会儿,他都摇头说‘还有约定没完成’。”
油纸包拆开,里面是个小巧的白瓷瓶,瓶身上贴着张浅黄的纸条,字迹有些潦草,却透着熟悉的温和:“暖身的药膏,天冷了擦在手上,免得绣活冻着,用量在瓶底。”小林还在继续说,声音放得轻了些:“李大夫说,苏先生母亲的情况时好时坏,前几天还晕过去了一次,他怕耽误了跟您的约定,硬是挤时间画了那幅‘岁寒三友图’,没画完是真的没力气了,手都在抖,心里一直过意不去,还让我跟您说声抱歉,说等他母亲好些了,一定补完。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
喜欢静静的妮妮请大家收藏:(m.xtyxsw.org)静静的妮妮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