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第一缕阳光,是带着凉意的暖。它从东边的山尖爬上来时,还裹着几分夜露的清润,等越过树梢,便像被揉碎的金箔,簌簌落在院角的梧桐叶隙间。叶片将光影筛得细碎,再轻轻洒在妮妮小姐的绣架上——那光不是刺眼的亮,是像刚晒过的棉被般的柔,落在木头上、丝线上,都带着一层朦胧的光晕,仿佛给整个屋子都镀了层温软的色。
绣架是祖父留下的老物件,胡桃木的架子被岁月磨得发亮,边角处的木纹里还藏着经年的墨香。祖父当年总爱在这里绣些兰草、梅花,闲时便用小刀在架子边缘刻下细小的纹路,如今那些浅淡的兰花纹路覆着晨光,倒像是给旧物添了新的生机,每一道刻痕都在诉说着过往的温柔。架子上的铜制挂钩也生了层薄锈,却不显得破旧,反而透着时光沉淀后的雅致,挂着的绣绷轻轻晃着,像在跟着晨光的节奏起舞。
绣架上绷着一块素色的杭绸,是上个月从苏州运来的新料。绸缎的颜色是淡淡的米白,不是惨白的寡淡,是像加了一层薄雾的柔,质地细滑得像初生的云絮,指尖轻轻划过,能感受到丝料特有的温润——那是江南水乡的水汽滋养出的细腻,带着几分清冽的软。绸面上已经绣好了半株兰草,墨绿的叶片用的是渐变的丝线,从深绿到浅绿,过渡得像雨后青石板上的青苔般自然,没有一丝生硬的跳色。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,只有在阳光下才能隐约看到丝线交织的纹路,泛着细腻的光——那不是刻意打磨的亮,是丝线本身的光泽混着晨光,让兰草仿佛活了过来,正顺着绸面的纹路轻轻舒展,叶片的弧度里都藏着风的形状。
只是兰花的花苞还没绣完,针线上还挂着一缕淡紫色的丝线,线头微微蜷着,像等着被赋予生命的精灵,悬在半空。那丝线是去年阿芷从蜀地带来的,颜色是淡淡的紫,像清晨带着露水的紫藤花,当时妮妮特意留着,想绣出兰花初绽时的娇憨,如今却因为一场旧舞会,让这缕丝线迟迟没能落在绸面上。
昨天绣到一半时,指尖的丝线忽然缠了个结。她低头去解,指甲轻轻掐着线头,目光却不经意落在未完成的花苞上。那团淡紫色的丝线下垂着,像极了去年冬天苏先生画稿上未完成的梅枝,一股藏在心底的涩意忽然涌了上来,像被露水打湿的棉絮,轻轻压在心头,让她再也提不起绣针。最后只能把绣绷轻轻放下,指尖捏着那缕丝线发呆,看着窗外的暮色一点点漫进屋子,把兰草的影子拉得很长,也把心底的委屈拉得很长。
苏先生是镇上有名的画师,住在东街的“墨香斋”里。那间画室是苏先生祖父传下来的,木门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匾,上面的“墨香斋”三个字是用隶书刻的,笔画间还留着当年的墨痕。画室的窗户总是敞开着,里面飘着淡淡的墨香,混着纸页的脆香,从巷口就能闻到。窗台上摆着几盆兰草,是苏先生亲手种的,叶片修长,透着几分清雅,偶尔有蝴蝶落在上面,停一会儿又飞走,像在和兰草说着悄悄话。墙上挂着他画的山水,每一幅都透着文人的清雅——画里的山不是巍峨的险,是带着云雾的柔;画里的水不是汹涌的急,是映着月光的静;画里的花不是浓艳的俗,是藏着风骨的雅。
镇上的人都说,苏先生的画是有魂的。张婶家挂着他画的《荷花图》,夏天时总说能闻到荷香;李伯收藏着他的《松鹤图》,逢人就夸画里的鹤像要飞出来。妮妮第一次见他的画,是在去年春天镇上的书画展上。当时她在一幅《寒梅图》前驻足了许久:画中的梅枝苍劲,枝干上的纹路像老人手上的青筋,却透着倔强的硬;花瓣是淡淡的粉,边缘沾着雪粒,却没有丝毫凋零的颓,反而透着一股在严寒里开出春天的希望。她当时就想,能画出这样梅花的人,心里一定藏着不少温柔与坚韧。
去年冬天,锦绣园的梅树刚打花苞,枝头缀着小小的绿萼,像藏着满心的期待。妮妮想着,若是能有一幅“岁寒三友图”挂在园子里,冬天便多了几分雅致,于是便提着一盒刚做好的桂花糕,去了“墨香斋”。
苏先生当时正坐在窗前磨墨,墨锭是陈年的徽墨,在砚台里轻轻转动,磨出的墨汁黑得发亮,带着淡淡的松烟香。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袍,袖口沾着些墨渍,却显得格外清雅。听到妮妮的请求,他停下手中的墨锭,指尖轻轻擦了擦砚台边缘的墨渍,笑着答应:“锦绣园的松、竹、梅本就雅致,松有风骨,竹有气节,梅有傲气,能为它们作画,是我的荣幸。”
两人约定好,半个月后取画。苏先生还特意叮嘱:“等画好了,我亲自送到园子里,你若是觉得哪里不满意,咱们再改,定要让你看着舒心。”他说这话时,眼底带着几分认真,像在对待一件极重要的事,让妮妮心里暖暖的,觉得自己的期待没有落空。
那半个月里,妮妮时常去“墨香斋”外的巷口徘徊。巷口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,路边的老槐树落了叶,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,却透着几分古朴的美。她想进去看看画的进度,却又怕打扰苏先生作画,只能在巷口来回走着,耳朵贴着墙根,听里面有没有墨笔落在纸上的“沙沙”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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