妮妮小姐的书房总比别处慢半拍。檐角的雨停了已有半盏茶的光景,青灰瓦当还凝着水珠,风一吹,便有零星的水点坠落,落在院中的青石板上,“嗒”一声轻响,像谁在数着时光的节拍,每一声都轻得能落在心尖上。而窗棂上的水珠,还在顺着木纹慢悠悠地往下爬,那姿态极轻,像怕惊扰了书桌上沉睡的墨香,又像怕踩碎了晨光织就的薄纱——那纱是从天窗漏进来的,金亮的光丝缠着尘埃,在空气里织成朦胧的网,水珠每挪动一寸,都要停顿片刻,仿佛在与木头的纹路轻声对话,诉说着雨停后的温柔。
那木纹是老梨花木书桌的延伸,从窗台一路漫到案头,深深浅浅的纹路交错着,像谁在木头上藏了条蜿蜒的河,河底还沉着岁月的沙;又像谁把时光的褶皱刻进了木头里,每一道沟壑都藏着过往的故事。水珠便是顺流而下的鱼,滑过之处会留下一道浅浅的湿痕,像鱼鳍划过水面的印记,可转瞬又被穿窗而来的风吻干,只留下一点极淡的水迹,像河面上转瞬即逝的涟漪,提醒着方才那场无声的相遇。妮妮坐在书桌前,指尖悬在砚台上方,目光落在砚台边缘那圈若隐若现的青痕上,思绪忽然像被风吹起的纸鸢,飘回去年深秋的江南旧书铺。
记得那时她为寻一方合用的砚台,在苏州巷弄里转了大半天。那些巷弄窄得能容两人并行,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,两旁的白墙爬着青苔,墙头上探出几枝石榴枝,虽已过了结果的季节,却仍有几片残叶在风里轻晃。她转进一条更窄的巷弄,尽头便是那家旧书铺——铺门是斑驳的朱漆木门,门环是铜制的,磨得发亮,推开时“吱呀”作响,像老人咳嗽时的轻颤,又像在诉说着陈年旧事。书铺里昏暗暗的,只靠屋顶的亮瓦透进些微光,书架从地面堆到屋顶,塞满了泛黄的旧书,空气里混着樟木的香气、旧纸的霉味、墨汁的陈香,还裹着江南特有的潮湿气息,让她忽然觉得像闯进了时光的缝隙,连呼吸都慢了下来。
书铺老板是个白发老人,戴着圆框老花镜,镜片后的眼睛却很亮。见她来寻砚台,老人没多话,只转身蹲在里屋的樟木箱前翻找。那樟木箱是深褐色的,表面刻着缠枝莲纹,边角被磨得圆润,老人掀开箱盖时,樟木的浓香型潮水般漫出来,她忍不住凑过去看,只见箱里铺着旧棉絮,棉絮上搁着几方砚台、几支旧笔。老人从箱底翻出这方端砚时,她一眼便看中了——砚台不大,只比手掌略宽,砚面光洁,边缘却带着岁月的磨损,砚底还沾着半片干枯的青苔,青灰色的苔衣紧紧贴在砚台的细纹里,像给砚台镶了圈旧时光的边,又像给这冰冷的石头添了几分生机。“这是前清秀才用过的物件,”老人用干净的布巾轻轻擦着砚台,声音带着岁月的温润,像泡了多年的普洱茶,“搁在老宅窗台几十年,风吹雨打,连青苔都把砚边染出了青痕,你看这青,是渗进石头里的。”她伸手接过砚台,指尖触到石头的微凉,还有青苔残留的粗糙感,忽然觉得这方砚台不是冰冷的物件,而是带着时光温度的老友。
如今那青苔早被她小心拂去,只在砚台边缘留下几缕极淡的青影,像谁用毛笔蘸了淡墨轻轻晕染的痕迹,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,却让这方砚台多了几分灵气。砚池里还留着前几日磨的残墨,早已干成了浅褐色的云纹,纹路蜿蜒着,有的像远山,山顶还飘着薄云;有的像流水,水面泛着细波;还有的像飞鸟,翅膀在云里藏着半只——这云纹比新墨多了几分温软,倒像把去年江南的云气、巷弄的风、旧书铺的樟香,都一并锁在了这方小小的砚台里,只要她看着这砚台,就能想起那个深秋的江南午后。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砚池的残墨,触感微凉,像触到了去年深秋的江南晨露,又像触到了时光的碎片。
案头的宣纸裁得正好,是她惯写的四尺三开。晨起时她亲手折了纸角,用镇纸压了半刻钟——那镇纸是块浅青的松花石,上面有天然的云纹,白纹在青底上蜿蜒,像把长白山的云锁在了石头里,是前年她去东北旅行时,在长白山下的石铺里淘来的。石铺老板说这石头是从山涧里捡的,泡在水里时云纹会更清晰,她便一直带在身边,用来压纸再合适不过。可此刻宣纸的边角还是被穿窗的风拂得微微卷边,像雏鸟刚长出绒毛的翅膀,怯生生地要扑进她手里,又像少女害羞时抿起的衣角,带着几分娇憨的软,还像刚抽芽的柳丝,在风里轻轻晃着。
她没急着落笔,先伸手抚过纸页。宣纸的肌理是活的,不像普通纸张那样光滑,指尖能清晰触到纤维的纹路,粗粝里藏着温润,像摸着初春刚抽芽的麦秆,带着土地的气息与生命的软;又像摸着婴儿的手心,虽有细小的纹路,却透着暖。这纸是春末时托江南的朋友从宣城带的,那位做纸的匠人是老手艺人,家族做纸传了三代。朋友说,今年的纸用的是清明前收割的新竹,竹纤维最嫩,捣浆时匠人还特意加了点桃花瓣泡的水,所以纸页泛着极淡的粉,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,只在阳光下才会透出一点朦胧的暖,像少女脸颊的红晕,又像春日里刚开的桃花瓣,轻轻落在纸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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