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里很静,只有窗棂外的蝉鸣轻轻飘进来,像细弱的琴弦声,断断续续的,却不吵闹,反而衬得房里更静。靠窗的书桌上铺着块浅青色的毡子,毡子是江南的竹纤维织的,带着淡淡的竹香,上面放着春桃拿来的新纸——是上好的连四纸,雪白雪白的,叠得整整齐齐,边角没有一丝褶皱,像刚落的雪,干净得让人不忍下笔。新纸旁边放着那本《花间集》,封面是淡绿色的布面,边角有些磨损,是她读了三年的旧书,书脊上还留着她用红绳系的书签——是片去年秋天捡的桂花瓣,如今已变成浅褐色,却仍藏着点淡淡的香,像把江南的秋天藏在了书里。
妮妮走到书桌前,拉开椅子坐下。椅垫是软缎做的,绣着荷花纹样——粉白的花瓣,碧绿的荷叶,叶面上还绣着几点水珠,是母亲去年冬天亲手绣的。那时母亲坐在窗边,就着暖阳绣,针脚细密得像江南的雨丝,摸上去能感受到丝线的柔软,像母亲的手,轻轻覆在她的背上。她拿起桌上的狼毫笔,笔毛柔软而有韧性,是父亲托人从湖州带来的——湖州的笔最是好用,写起字来流畅得像江南的溪水。她蘸了点研好的徽墨,墨色黑中泛着紫,在砚台里漾开淡淡的光泽,像深潭里的水,藏着点灵气。本想把那漏写的两句“照花前后镜,花面交相映”补全,可笔尖刚落在纸上,却又顿住了——心里忽然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,想起那封匿名信,想起“故园桂开”四个字,像片桂花落在心湖,漾开一圈圈涟漪,把笔尖的墨都晃得发颤。
她轻轻推开椅子,站起身,走到靠墙的妆台前。妆台是红木做的,带着淡淡的木香,是母亲嫁过来时从江南带来的,台面上放着面黄铜镜,镜面磨得很亮,能清晰照出人的影子——连鬓边的碎发都看得清清楚楚,镜沿还雕着缠枝纹,是江南木匠的手艺,纹路细腻得像画出来的。她打开妆匣,匣盖内侧贴着张小小的红笺,是她十二岁时在江南写的,上面画着一棵歪歪扭扭的桂树,树干是用红笔描的,树叶是用绿笔涂的,旁边还写着“妮妮的桂树”四个字,字迹幼稚得像刚学走路的孩子,却透着点孩子气的认真,像把那年的桂香都画进了纸里。
妆匣里放着些珠花、耳环,还有几支簪子——有银的,有玉的,大多是母亲给的,唯独那支外婆送的淡青白玉簪压在最底下,被一块素色的绢帕裹着。绢帕是江南的杭绸,带着淡淡的竹纹,摸上去滑滑的,像溪水拂过手心。妮妮小心翼翼地把玉簪拿出来,放在手心摩挲着,玉簪凉丝丝的,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水,簪头桂花的纹路很清晰,能摸到每一片花瓣的弧度——外婆当年找玉雕师傅雕的时候,特意让师傅把花瓣雕得软些,说“妮妮是女孩子,要戴软和些的簪子”,此刻摸着这纹路,像能摸到外婆当年的心意,暖得手心都发颤。
她又伸手往妆匣底层摸,指尖碰到了那封牛皮纸信封,硬邦邦的,带着点纸的糙感,不像蝉翼宣那样细腻,却像带着点江南的土气——粗粗的,却很实在。她把信拿出来,指尖捏着信封边缘,犹豫了一下——昨天她看了半天,也没看出个究竟,此刻再看,倒像是要和一位老朋友见面,带着点期待,又带着点紧张,怕见面了,反而失了心里的那份念想。
她轻轻拆开信封,信纸被她昨天捏得有些皱,像被风吹过的荷叶,边缘都卷了起来。那八个字“故园桂开,不知归期”依旧清隽,笔画间带着点行书的飘逸,像江南雨后的柳条,舒展又温柔,只是在今天的光线下看,墨色似乎比昨天深了些——或许不是墨色深了,是她心里的疑惑,比昨天更沉了些,沉得把墨色都染深了。她把信纸凑近鼻尖闻了闻,除了淡淡的徽墨香,还有点极淡的、像草木灰的味道——那是江南乡下烧灶时,灶膛里草木燃尽后的味道,混着点烟火气,像外婆家厨房的味道,像那年冬天,她坐在灶边帮外婆烧火,闻到的那股暖香。
是谁在江南的乡下写了这封信?是外婆的旧识吗?还是……和那棵老桂树有关的人?妮妮的指尖轻轻拂过信纸,像在抚摸一段旧时光,忽然想起十二岁在江南时,外婆家隔壁住着个姓周的老先生。老先生是个秀才,头发花白得像雪,总爱穿件青布长衫,长衫的袖口总是挽着,露出瘦瘦的手腕,手里拿着本书,坐在自家的桂树下读——他家里也有棵桂树,是银桂,开的花是白色的,香得雅,不像外婆家的金桂那样烈。
那时她总爱跑过去,坐在老先生旁边的石阶上,看他写字。老先生的书桌上总放着个粗瓷砚台,磨的墨总是偏淡,他说“墨太浓了,写出来的字板滞,像被捆住的鸟,飞不起来;淡点才活,像风里的桂花瓣,能飘得远,能飘到想飘的地方去”。他的字就像现在信上的这样,清隽里带着点潦草,笔画间总留着点空隙,像给风留的路,让字能跟着风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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