妮妮小姐推开西跨院竹篱笆的刹那,八月的日头正斜斜地趴在黛色墙头,像只贪暖的橘猫,把金红的光晕揉碎了,细细密密洒在青灰瓦檐上。竹篱笆是前年春天新换的,篾条泛着浅淡的竹黄,被岁月浸出些微温润的光泽,指尖触上去时,还能摸到篾匠精心打磨过的圆润棱角,不扎手,只留一丝清冽的竹香。
篱笆上爬着的蓝豆花被晒得蔫了些,藤蔓却仍倔强地绕着竹篾向上攀,碧色的卷须像极了少女垂落的发丝,轻轻勾着竹条。多数花苞已拢起花瓣,像拢着半盏浅蓝的月光,唯有两三朵不肯服软,仍张着瓣儿,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白,像谁把碎蓝绸子剪了,又细细缀在绿藤上,风一吹,便晃出细碎的蓝影,落在妮妮素色的裙角,像沾了几点天边的云。
她左手捏着半张素笺,笺纸是上好的蝉翼宣,泛着淡淡的米黄,指尖触到纸页时,能感受到纤维的细腻。这是方才在书房抄诗时漏写了两句的残稿,墨字是用徽墨研的,黑中泛着些微的紫,笔画间还留着笔锋的轻痕——“小山重叠金明灭,鬓云欲度香腮雪”,温庭筠的《菩萨蛮》,她抄到下阕时,不知怎的,笔尖忽然顿了,墨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,像朵小小的墨花。本想找丫鬟春桃拿新纸重抄,可脚步骤履间,竟不知不觉绕到了西跨院门口,竹篱笆的影子落在她脚边,她望着那两朵蓝豆花,脚步便莫名顿住了。
廊下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溜溜的,缝隙里长着几株细弱的青苔,绿得浅淡,像撒了层碎绿绒。石板中央,不知是谁放了只白瓷小碟,碟子是粗瓷的,釉色不算均匀,边缘还有道极细的浅纹,许是前几日打扫时不小心磕的。碟里剩着几粒没喂完的画眉食,是春桃早上拌的,粟米里掺了点切碎的紫苏籽,还有两三粒沾着点碎花瓣——是院角那株粉白海棠的花瓣,被风吹落,恰好落在碟中,像撒了把星星点点的胭脂,衬得白瓷碟愈发素净。
碟边停着只七星瓢虫,红壳黑斑,壳上的光泽像涂了层薄蜡,爬得慢悠悠的。它先是触角碰了碰碟沿,似乎在试探,接着往前挪了两步,眼看要爬到碟沿,却忽然缩了回去,六只细腿拢在腹下,停了片刻,又慢慢往前爬——那模样,竟像极了她此刻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感觉,想往前探,又怕惊扰了什么,只能悬着,不上不下。
总觉得心里悬着点什么。像檐角垂着的蛛网,沾了晨露,明明轻飘飘的,却总在心头晃,想拂开,又怕触到什么,只能任由那点沉滞感落在心底,细细密密的,说不清道不明。
或许是今早给母亲请安时,母亲攥着她的手叹的那口气。那时晨光刚透过窗棂,落在母亲鬓边的银发上,母亲坐在铺着青缎软垫的玫瑰椅上,手里捏着柄象牙柄团扇,扇面上绣着浅粉的桃花。她刚行完礼,母亲便伸手牵住她的手,指尖微凉,带着点脂粉的淡香。母亲说“秋凉快到了,你那件月白夹袄该让绣娘添层里子了”,话是寻常话,像往年入秋时母亲常说的那样,可指尖划过她手腕时,却轻轻颤了一下,那颤动很轻,像蝴蝶翅尖扫过皮肤,却偏偏落在她心上,让她莫名一怔。
妮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,腕上那只银镯子是去年生辰母亲给的,镯身刻着缠枝莲,莲花的纹路细细密密,是银匠用錾子一点一点凿出来的,摸上去有细微的凹凸感。此刻被日头晒得温温的,贴在皮肤上,像母亲往日的手那样暖。可她看着那缠枝莲,却忽然想起前几日在花园撞见母亲和管家说话的情景——那日她提着食盒去给父亲送茶,路过月洞门时,听见母亲的声音从芭蕉丛后传来,隐约带着点低低的叹息,还听见“江南”“书信”几个字,当时她没在意,只当是母亲在问管家江南绸缎庄的事,此刻回想起来,那几个字却像有根细针,轻轻扎在心上,不疼,却痒得慌,让人忍不住想探究。
母亲自小在江南长大,嫁给父亲后才随他来京城定居。妮妮十二岁那年,曾跟着母亲回江南外婆家小住。那趟江南之行,像幅淡彩的画,轻轻印在她记忆里。印象里,外婆家的院子是青石板铺的,墙角种着几株芭蕉,雨打在蕉叶上时,淅淅沥沥的,像弹着琴。后院有棵老桂树,树干粗得要两个孩子合抱,树皮是深褐色的,裂着些浅浅的纹路,像老人脸上的皱纹。秋天开花时,金黄的花瓣落得满地都是,踩上去软乎乎的,像铺了层碎金,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桂香,吸一口,都觉得心里甜。
母亲那时总爱在桂树下铺块竹席,竹席是外婆亲手编的,带着淡淡的竹香。母亲会坐在席上,教她认江南的草虫——她指着趴在桂叶上的绿色小虫,说“这是纺织娘,夜里叫得比纺车还响,像在唱曲子呢”;她又指着暮色里一闪一闪的光点,说“那是萤火虫,尾尖的光比宫里的琉璃灯还温柔,能照着路走”。妮妮那时总爱趴在母亲膝头,看萤火虫绕着桂树飞,听纺织娘的叫声,觉得江南的夜,比京城的夜要软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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