堕神归墟那温润如玉的脸上，笑容悲悯，仿佛真的在为一位走失了万年的故人，指引归途。
“与你共享这三界？”
雪倾重复着这句话。
“不错。”堕神归墟颔首，他缓缓摊开双手，仿佛要拥抱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炼狱。
“你看，我并非要毁灭。”
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，在雪倾的识海中娓娓道来。
“与我共享这三界，并非是要你堕入黑暗，更不是让你与我一同屠戮苍生。”
祂抬起手，指向天空那片被秽瘴染成灰黑的穹顶，又指向脚下那翻涌着罪业的粘稠海洋。
“看啊，这天地，本就有阴阳，有善恶，有生死。你万年之前，欲以一人之力，斩尽世间之恶，这本身，便违背了天道轮转。”
“我，便是这三界所有恶念的聚合。只要生灵尚存七情六欲，我便永远不会消失。你杀不死我，正如你杀不死阳光下的影子。”
祂的语气平和，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。
“既然无法消灭，为何不能共存？”
祂的声音里，带上了一丝宏大的，足以动摇道心的力量。
“我们可以重新制定规则。三界一分为二，你掌管白昼与新生，我执掌黑夜与终结。善恶有道，生死循环。从此，再无战争，再无为了争夺资源而引发的血腥杀戮。三界，将达成一种前所未有的，永恒的平衡。”
“这，才是真正的天道阴阳。”
雪倾静静地听着，那双眼眸里，没有任何情绪。
她缓缓垂下视线，扫过下方那片由扭曲血肉与森然白骨堆砌而成的祭坛，扫过那些神情狂热，早已丧失自我的归墟教徒，扫过那无边无际，在黑色海水中静默矗立的秽傀军阵。
“满目疮痍，生灵涂炭。”
她开口，语气讥讽。
“这，就是你口中的盛世？”
堕神归墟闻言，非但没有动怒，反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，仿佛带着无限惋惜的叹息。
“唉……”
祂摇了摇头，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。
“你还不明白吗？”
“这一切的混乱，这一切的疮痍，皆因你我之间的对抗而起！若非有封印的束缚，若非有你这般顽固的抵抗，我又何须用这般极端的方式，来宣告我的存在？”
祂的语气骤然一转，那股蛊惑人心的力量，变得更加强大！
“只要你点头。顷刻之间，这无妄之海便可重归碧波。所有秽傀，皆可化为尘土，重归安息。所有信徒，都能从狂热中醒来，重归平和。”
为了印证自己的话，祂对着下方轻轻一指。
刹那间，一片区域内的上万头秽傀，竟同时停止了动作，它们身上狰狞的骨刺缓缓收敛，庞大的身躯如沙塔般，无声地崩解，化作最精纯的灵气，消散在天地之间。
这一手，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。
“你看，我予取予夺。”
堕神归墟收回手，重新看向雪倾，祂的目光，仿佛要刺穿雪倾所有的伪装，直抵她灵魂的最深处。
“我甚至看到了你在不周城的杰作，一座宏伟的地下城邦，一个崭新的秩序。你庇护了那些曾经抛弃你，背叛你，甚至想要将你置于死地的生灵。你的确很了不起。”
祂话锋一转，变得无比残酷。
“可是，你那所谓的‘拯救’，需要用多少人的牺牲作为代价？你的将士，你的子民，他们内心深处渴望的，真的是一场注定看不到希望的战争吗？”
“不，他们渴望的，是和平。”
“我给的，是让所有人都活下去的平衡。而你给的，却是一场注定要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豪赌。”
“现在，你告诉我。我们两个，究竟谁，才是最大的‘善’？”
一句句，一声声，如暮鼓晨钟，不断敲击着雪倾的道心，瓦解着她所有行为的立足之基。
雪倾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她就那么悬立在空中，白裙在腥臭的风中微微拂动，那张绝美的脸上，没有任何表情。
她不言不语，像一尊不会被任何外物动摇的玉雕。
看到她这般反应，堕神归墟那张温润的脸上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意。
在他看来，这沉默，便是动摇的开始。
万年的坚冰，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“看来，你需要时间，来想清楚这一切。”
堕神归墟的声音恢复了温和，祂没有再步步紧逼，反而体贴地后退了一步。
“我给你七日的时间。”
“七日之后，我的本体，将彻底破封而出。届时，我希望能够得到一个，让我们都满意的答复。”
祂的视线，落在了雪倾的身上，落在了那枚她刚刚收起的，已然完全体的鬼玺之上。
“作为诚意，这枚神印，我不会收回。”
“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，它完全之后的力量。那第四重，也是最终的能力，足以让你审判三界任何一个神魂。”
“这，是我给你的信物。也是未来，你我共掌三界秩序的权柄之一。”
说完，堕神归墟那由白光凝聚的身影，便开始缓缓变淡。
祂对着雪倾，露出了最后一个悲悯而温和的笑容，随即，整个意识，如潮水般退回了下方那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之中。
沸腾的海面，渐渐平息。
疯狂的秽瘴，停止了翻涌。
整个无妄之海，除了那亿万双依旧狂热地注视着天空的猩红瞳孔外，竟诡异地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仿佛刚才那一场足以颠覆三界格局的惊天对话，从未发生过。
雪倾在空中，又静立了许久许久。
海风吹起她如墨的长发，她的身影，与下方那跪伏着，恭迎着她的亿万怪物军团，形成了一副诡异、割裂，却又带着某种宿命感的画面。
最终，她缓缓转身。
素手，在身前，轻轻一划。
刺啦——
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，凭空出现。
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下方那片诡异的“臣民”，一步踏出，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裂缝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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