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、太白昼见
延和元年七月的那个正午,长安城像被扣在一口烧红的铜钟里。
就在这白晃晃的日头正当中,它出现了——太白金星,那颗本该在深夜出现的星子,此刻竟悬在太阳旁,亮得刺眼,像天幕上睁开了一只冰冷的银瞳。东西两市的行人全都停下脚步,仰着脖子,汗珠顺着脸颊滚进衣领。
“太白昼见……”西市卦摊后,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喃喃道。他是袁客师,神相袁天罡的孙子。此刻他手中那枚开元通宝正在龟甲上微微颤动,不是风吹的,是铜钱自己在抖。
徒弟凑过来,声音发紧:“师父,这兆头……”
“易主之兆。”袁客师闭上眼,“可这‘主’,是哪个‘主’呢?”
长安宫城深处,太上皇李旦正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出神。窗外炽烈的天光里,那颗星子清晰可见。他记得父亲高宗在位时,也有过太白昼见,不久武后就临朝称制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玺的边缘——这方传国玉玺,从他父亲传到他哥哥中宗,又从他哥哥传到他,如今在他儿子手里,而自己仍坐在这太上皇的位子上,批着永远批不完的奏章。
“陛下,”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殿外响起,“太子……不,皇上求见。”
李旦沉默片刻:“宣。”
二十一岁的李隆基大步走进来时,殿内的光线似乎都亮了几分。他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,可起身时目光扫过父亲案头的奏疏,那一眼快得像刀锋。
“父皇,太白经天,儿臣已令钦天监占卜。”李隆基的声音清澈有力,“儿臣以为,当改元以应天象。”
李旦看着儿子年轻而英挺的脸。这张脸像极了他年轻时,却又多了些他从未有过的东西——那是藏在恭敬下的锋利,是敛在袖中的锋芒。他忽然觉得很累,累得不想去分辨那颗白昼出现的星子究竟应在谁身上。
“依你。”他说。
八月,太白星再次白昼现于东南。
九月,它第三次出现,悬在皇宫正南方的天空,一连七日。
改元的诏书颁下来了——“先天”。好一个“先天”,李旦在甘露台上看着诏书被快马送出皇城时,心想这年号起得真是妙极。是先于天时,还是先于天子?
新元年的朝局像一锅将沸未沸的水。宰相萧至忠与侍中岑羲时常联袂出入太上皇所居的百福殿,一待就是半日。而皇帝所居的武德殿前,羽林军换防的脚步声越来越密,越来越重。
袁客师的卦摊已经半个月没开了。最后一次收摊时,他对着空荡荡的西市街口说了句:“二月雪,七月雪。”路过的行商听见了,笑问:“老先生,这大热天的说什么雪?”袁客师只是摇头,把那几枚不再颤动的铜钱一枚枚收进匣底。
先天二年七月,长安城的夜晚闷热得没有一丝风。
袁客师那夜忽然从榻上坐起,推窗望去——太白星竟又在夜空中亮得异常,不是银白色,而是泛着淡淡的赤光,像淬过血的刀锋。他长叹一声,开始收拾细软。
同一时刻,武德殿内烛火通明。李隆基甲胄未解,正盯着沙盘上皇宫的布局。他身后站着宦官高力士,殿外是整整三百名屏住呼吸的龙武军将士。
“萧至忠、岑羲此刻在何处?”
“在尚书省值房,说是连夜审议漕运章程。”
李隆基笑了,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:“好个忠臣。”他转头,“崔湜呢?”
“在府中,今日称病未出。”
年轻的皇帝手指划过沙盘上代表宫城的木块:“让他们审吧。审完这最后一本账。”
四更天,马蹄声踏碎了长安的梦境。
当萧至忠听见撞门声时,他正在灯下写最后一份奏疏,写的是江南粮仓存粮的数目。笔尖一顿,墨迹在“太平”二字上氤开一团黑斑。他整了整衣冠,对破门而入的军士说:“容我写完这个‘年’字。”
剑光比他的笔更快。
岑羲是在家中祠堂被抓的。他跪在祖宗牌位前,听见脚步声时没有回头,只是对着牌位轻声说:“孩儿不孝,今日要来陪列祖列宗了。”
晨光微露时,血已洗尽。只有石板缝里还渗着暗红,很快被洒扫的宫人用水冲去,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急雨。
崔湜的处置晚了几日——流放岭南。诏书下达时,这位以文采风流着称的才子正在画一幅山水,画到远山处的留白。他愣了愣,蘸墨将那处留白染成了乌云压顶,然后掷笔大笑:“原来天地之大,竟无一处可白!”
他没能走到岭南。三个月后,赐死的诏书追上了他病倒在襄州的驿站。
消息传回长安时,李隆基正在新辟的梨园听曲。新排练的《秦王破阵乐》气势磅礴,鼓点如雷。当乐工唱到“扫清寰宇,荡涤妖氛”时,他抬了抬手。
乐声戛然而止。
“太白星,”皇帝忽然问身旁的钦天监正,“今夜可见?”
老监正伏地:“回陛下,今夜晴好,应当可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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