裨将王焕忍不住上前半步:“都督,近日营中确有异象。昨夜哨兵见北斗第三星明灭不定,今日晨操时,辕门外那株百年老槐无故折断……”
“住口!”孙俭拔出佩剑,寒光映着他铁青的脸,“再有妄言天象、动摇军心者,立斩不赦!三日后卯时出师,直捣硖石谷!”
出征那日清晨,异象终究还是来了。
寅时三刻,东方将白未白,一道惨白色的虹气自天际垂下,末端不偏不倚,正对着中军辕门。那白虹凝而不散,在秋风中微微颤动,像一柄悬在头顶的丧剑。整装待发的三万将士鸦雀无声,只听得见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孙俭跨上战马时,抬头看了一眼,腮帮的肌肉绷紧了。但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猛地挥下马鞭:“开拔!”
当夜,大军在蓟州以北八十里的野狼坡扎营。子时刚过,一道赤红火光撕裂夜幕,巨大的流星拖着长尾轰然坠落,正砸在后军粮草营三十丈外的山坡上。地动山摇间,战马惊嘶,火光映得半个天空血红一片。
孙俭冲出帅帐时,看见士兵们跪倒一片,对着还在燃烧的陨坑叩拜。他的副将脸色惨白:“都督,这……这是将星陨落之兆啊。”
“那是奚族的将星!”孙俭暴喝,手按剑柄环视四周,“传令:今夜值夜者,凡交头接耳者,皆以惑乱军心论处!”
可更诡异的事还在后头。自大军出幽州地界,沿途竟再不见半只飞鸟。往日秋日里成群的乌鸦、盘旋的鹞鹰,乃至林间的麻雀,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只有偶尔抬头,能看见极高极远的云端,隐约有黑压压的鸟群,沉默地跟着军队向北,向北。
第七日,先锋部队在硖石谷口抓住了奚族斥候。那俘虏操着生硬的汉话说:“神鸦……都飞走了……我们的萨满说,要等吃肉的时候才回来。”
押送的士兵给了他一耳光。但当晚吃饭时,好几个老兵偷偷把干粮抛向空中——他们希望至少能引来一只麻雀,哪怕是秃鹫也好。可天空始终空荡荡的,只有越来越低的铅灰色云层。
第十日,大军完全进入硖石谷。
那山谷像被巨斧劈开的伤口,两侧峭壁如削,中间通道仅容五马并行。孙俭在谷口勒马片刻,秋风中传来某种气息——不是草木香,不是泥土味,而是一种铁器生锈混合着野兽巢穴的腥气。
“加速通过!”他下令。
三万人的队伍像一条长蛇,缓缓游进山谷的咽喉。当后军完全进入时,谷口突然滚下巨石,轰隆声在山谷间回荡如雷鸣。几乎同时,两侧崖顶竖起无数旌旗,奚族骑兵如蚁群般涌出。
那不是遭遇战,是屠宰。
箭雨从三个方向倾泻而下,谷中顿时成为炼狱。战马悲鸣,士兵在狭窄的通道里互相践踏。孙俭挥舞长戟嘶吼冲锋,却看见更可怕的一幕——
天空黑了。
不是夜幕降临的那种黑,而是无数翅膀遮蔽天日的黑。失踪了十几日的乌鸦、秃鹫、鹞鹰,此刻如乌云压顶,在峡谷上空盘旋成巨大的旋涡。它们不叫,只是沉默地盘旋,等待着。
奚族的屠戮持续了两个时辰。当最后一声惨叫消失,太阳刚好西斜,余晖如血泼在尸山血海上。这时,天上的鸟群动了。
它们一层层降落,黑压压地覆盖在那些尚未冷却的躯体上。啄食声沙沙响起,像秋雨打在枯叶上,绵绵不绝。一些重伤未死的士兵还在抽搐,乌鸦们就落在他们胸口,用喙精准地啄开甲胄的缝隙。
孙俭是被疼醒的。
他的战马早已毙命,左腿被压在马尸下,右胸插着半截断箭。一只秃鹫正站在他腹部,试图啄开他的青铜护心镜。他艰难地抬起还能动的右手,抓住了一块带血的石头。
秃鹫飞走了。但更多的鸟正围拢过来。
在渐渐模糊的视线里,孙俭突然想起出征前三天的那个深夜。他独自在沙盘前推演时,曾有一只乌鸦撞开窗棂,跌在案几上。那鸟挣扎着,黑色的眼珠直直盯着他,然后吐出半片带血的羽毛,才断气。
当时他只当是偶然。
鸟喙刺入皮肉的声音很近很近了。孙俭最后看见的,是峡谷上方那一线天空,和天空中仍在盘旋的、黑压压的等待者。
三日后,幽州境内各村的乌鸦陆续飞回。它们落在牲口棚上、枯树梢头,嗉囊鼓胀,羽翼油亮。有老人眯眼看了半晌,低声对孙孙说:“瞧,它们是从北边回来的。”
孩子问:“北边有什么呀?”
老人摸摸孩子的头,没有回答。只是那天傍晚,幽州家家户户都在庭院里烧了纸钱,灰烬乘着秋风向北飘去,飘向三百里外那个连野草都被血浸透的山谷。
历史的尘埃里,总有一些选择沉重如铁。孙俭的悲剧不在天象凶兆,而在那颗刚愎自用、拒绝聆听的心。真正的勇者,既有出鞘的锋芒,也有归鞘的敬畏;既敢挥师远征,也懂在迷雾前勒马审视。因为人世间的诸多征兆,从来不是天意的戏码,而是世界在向我们低语——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里,往往藏着命运的密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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