吉日终至。
天未破晓,盛府上下已如沸腾的蚁巢。朱红府门洞开,门楣上高悬着御赐的“探花及第”匾额,此刻更被擦拭得光可鉴人,与两侧新挂起的、缀满鎏金流苏的硕大喜字灯笼交相辉映。长长的红毡从府门内一直铺展到正厅阶前,如同一条流淌的、通往幸福的河流。庭院里,花木扶疏皆系上了鲜艳的红绸,廊下檐角挂满了精巧的琉璃风灯,只待夜幕降临,便要绽放出星河般璀璨的光芒。
仆役们穿着崭新的靛青色号服,脚步迅疾却井然有序,穿梭于各个院落,将早已备下的各色物件安置到位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、脂粉香、糕点甜香,以及一种名为“喜气”的、令人心头发烫的躁动。
寿安堂内,明兰换上了一身崭新的、水红色绣折枝玉兰的软缎褙子,下衬月白色百褶裙,发髻间簪着老太太新赏的一对小巧玲珑的赤金嵌粉宝海棠花簪,更衬得她小脸莹白,眼眸清亮。她正仔细地将几枚特制的银针用柔软的素绢包好,贴身藏入袖袋深处。今日人多眼杂,鱼龙混杂,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。
“姐儿,都准备好了。”小桃也换上了喜庆的桃红比甲,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,“大姑娘那边遣人来问,咱们可要过去了?”
“走。”明兰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,带着小桃快步朝华兰居住的“清辉阁”走去。作为未出阁的妹妹,她今日最重要的职责,便是协助华兰这位嫡长姐,全程陪伴、照顾即将过门的新嫂嫂海氏。
清辉阁内,华兰已梳妆停当。她穿着一身端庄华贵的石榴红缂丝牡丹纹广袖长褙子,发髻高挽,簪着赤金累丝嵌红宝的凤穿牡丹步摇,雍容大气,一派嫡长女的持重风范。见明兰进来,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,拉住明兰的手:“六妹妹来得正好。海家妹妹的花轿估摸着快到了,咱们先去母亲……葳蕤轩那边略坐坐,等吉时一到,便去垂花门迎亲。”
提及葳蕤轩,华兰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。王若弗虽被允许出席婚礼,却只能枯坐在葳蕤轩正堂,如同一个被遗忘的符号。华兰作为长女,礼数上需先去母亲处请安。
明兰点点头,随华兰一同前往葳蕤轩。院门依旧紧闭,内里一片死寂,与外界的喧嚣喜庆格格不入。王若弗穿着半新不旧的暗红团花袄裙,木然地坐在正堂主位上,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,却掩不住眼底的灰败与空洞。她看着盛装而来的女儿和明兰,眼神麻木,只机械地点点头,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、混合着药味的腐朽气息。
华兰强忍着心酸,恭敬地行了礼,略说了几句吉祥话,便拉着明兰匆匆退了出来。一踏出葳蕤轩那令人窒息的门槛,华兰才长长舒了一口气,低声对明兰道:“今日……咱们定要打起精神,万不能让海家妹妹受半点委屈。”她的目光投向栖霞阁的方向,带着深深的警惕。
明兰握紧了袖中的银针,重重点头:“大姐姐放心,明兰省得。”
吉时将近,鼓乐喧天之声由远及近,如同滚滚春雷,震动了整个盛府!正门外,鞭炮齐鸣,锣鼓开道,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!八人抬的朱红描金凤纹大轿稳稳停下,轿帘被喜娘轻轻掀开。
万众瞩目之下,一只穿着大红绣金线并蒂莲云头履的纤足轻轻踏出,落在铺着红毡的脚踏上。紧接着,一道身着华美繁复、却丝毫不显臃肿俗艳的凤冠霞帔身影,在喜娘的搀扶下,仪态万方地迈出花轿。
海氏来了。
她头戴赤金点翠嵌宝的九翟四凤冠,珠翠环绕,流苏轻垂,却压不住她通身那股清雅如兰、皎若明月的气质。大红织金云霞翟纹的霞帔披在肩头,内衬同色云锦通袖袍,宽大的袖口和裙摆处绣着精致的百子千孙图案。层层叠叠的华服非但没有让她显得沉重,反而更衬得她身姿挺拔,步履从容,每一步都带着世家贵女无可挑剔的端方与持重。
当遮面的却扇被喜娘轻轻移开,露出那张精心妆点过的容颜时,满场宾客眼中皆闪过一丝惊艳!眉如远山含黛,目似秋水横波,琼鼻樱唇,肤光胜雪。妆容精致,却不掩其天然的清丽书卷气。她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盛装的众人,带着一种温和的疏离与恰到好处的羞怯,微微颔首,唇角噙着一抹清浅而端庄的笑意。
“新娘子好气度!”
“不愧是海家嫡女!这通身的气派……”
“盛家大爷好福气啊!”
赞叹之声低低响起,充满了由衷的欣赏与敬畏。
华兰与明兰连忙迎上前去。华兰作为长姐,亲自执起海氏的手,温言道:“弟妹一路辛苦。”声音带着长姐的关怀与对新妇的尊重。
海氏微微屈膝还礼,声音清越柔和:“劳烦大姐姐相迎。”目光随即落在华兰身边的明兰身上,那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,轻轻颔首:“六妹妹。”
“海家姐姐安好。”明兰也福身行礼,心中那点担忧彻底消散,只剩下满满的惊艳与自豪。这位长嫂,当得起所有赞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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