寿安堂的清晨,总比其他院落醒得更早一些。薄雾尚未散尽,青砖地上还凝着昨夜的寒露,东厢房的窗棂内已透出温暖的烛光。盛明兰端坐在书案前,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,手中一管细羊毫在雪浪纸上游走,发出极轻的沙沙声。她临摹的是庄先生昨日讲解的《灵飞经》,笔法圆润流畅,结构舒展疏朗,虽还带着几分稚嫩,却已隐隐透出筋骨,全然不似初学者的模样。
案头摊开的,不止是字帖。左手边是一本摊开的《九章算术》,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标注着演算步骤;右手边则是一张墨迹未干的简易舆图,勾勒的竟是盛府在京郊几处田庄的位置、水渠走向与佃户分布。烛光跳跃,映着她沉静专注的小脸,那双清澈的眸子里,倒映着数字的理性与山河的轮廓。
“姐儿,歇歇眼吧。”房妈妈端着一碗温热的杏仁茶进来,看着明兰案头景象,刻板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,“老太太吩咐,用功是好事,莫要伤了根本。”
明兰搁下笔,接过茶盏,小口啜饮着,温热的甜香熨帖着喉咙。“谢嬷嬷。昨日庄先生讲‘勾股容方’,学生还有些地方没想透,演算一下便忘了时辰。”她指着《九章》上的一道题,语气平和自然。
房妈妈目光扫过那工整的演算,心中微讶。府中小姐们,华兰稳重,墨兰重诗赋,如兰……不提也罢。能将枯燥算学钻研至此的,唯有眼前这位看似柔弱的六姑娘。她想起老太太的话:“那丫头心里有片海,装着的东西,不比男儿少。”
早膳后,学堂里。庄先生今日讲《诗经·小雅·鹤鸣》,词句优美,意境深远。讲到“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野”时,他照例让众人品评。
华兰沉吟道:“此句以鹤喻君子,声名自远,不假外求,乃修身自持之典范。”
墨兰眼波流转,接口道:“学生以为,鹤鸣清越,响彻四野,更似君子之德泽被四方,惠及乡梓。”她语声婉转,引经据典,将君子之德与治理地方联系起来,引得庄先生捻须微笑。
轮到明兰。她依旧低着头,做出思索状,声音细弱:“学生……学生愚钝。只觉这鹤鸣之声,既能传远,想必那九皋之地,必是水泽丰茂、无遮无拦之处。若处深谷幽涧,林木蔽日,纵有清音,恐也难达于野……”她顿了顿,像是被自己的联想惊到,怯怯地补充,“就……就像人一样,所处之地不同,声名传播也……也难易不同吧?”
这回答,初听平平无奇,甚至有些偏离诗文本意。然而,庄先生眼中却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!他猛地坐直身体,目光如炬地盯着明兰:“好!好一个‘所处之地不同,声名传播难易不同’!六姑娘,你这‘愚钝’之见,却是直指根本,道尽了‘时’与‘势’之关键!”
他激动地站起身,在书案前踱步:“鹤鸣九皋,声闻于野,固因其鸣声清越,然若无那开阔无垠的九皋之野为其依托,其声如何能达远?君子修身立德是根本,然欲施展抱负,泽被四方,更需审时度势,明己身所处之‘位’,察时局流转之‘势’!位卑而强行发声,如鹤困幽谷,徒惹人笑;位尊而失其势,如鹤落平阳,亦难展翅!妙!妙啊!此等见地,已非寻常闺阁之识,直指经世致用之大道!”
庄先生一番话,如石破天惊!将明兰那看似稚拙的联想,拔高到了洞察时势的高度!华兰眼中异彩连连,看向明兰的目光充满了全新的审视。墨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心中妒火如毒蛇般噬咬——又是她!又是这个卑贱的庶女!凭什么?!
如兰听得云里雾里,只觉庄先生夸明兰夸得厉害,忍不住嘟囔:“不就是说了句大白话嘛……”
庄先生却浑不在意,他抚掌大笑,看向明兰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期许:“六姑娘心思之通透,见地之深远,假以时日,必成大器!老朽教书数十载,能得此学生,幸甚!幸甚!”
“必成大器”四个字,如同惊雷,重重砸在学堂每一个人的心头,更在不久之后,传入了盛府主人盛纮的耳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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