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札的秘密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盛明兰心头,也像一盏微弱的灯,在漆黑的前路上投下了一丝摇曳的光。她更加沉默,更加“乖巧”,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死死锁在那双看似懵懂的眼眸深处。白日里,她像一个最标准的婴孩模板,吃了睡,睡了吃,醒着时便由周氏或小桃抱着,在栖霞阁逼仄的院子里晒晒太阳,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飞过的鸟雀,或是墙角新抽芽的野草。
只有夜深人静,卫嬷嬷像一道守护的影子悄然而至时,那双眼睛才会爆发出锐利的光芒。她不再仅仅被动接受卫嬷嬷的教导,而是开始有选择地、隐晦地提问。
“嬷嬷,”她用气声,极其缓慢地、努力组织着婴儿能发出的模糊音节,“宫……里……贵……人?”她眨着大眼睛,做出好奇懵懂的样子。
卫嬷嬷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,警惕地看了看窗外,才压低声音,带着无尽的恨意和恐惧:“姐儿记住,宫里头……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!比咱们这府里凶险百倍!盛家……是靠着读书科举起家,根基浅。老爷能在京城站稳脚跟,除了本事,也是……也是攀了高枝儿!”她点到即止,不敢深言,只反复叮嘱,“姐儿千万莫打听这些!知道得越多,死得越快!咱们……咱们只求平安!”
盛明兰乖巧地点头,心中却已翻江倒海。攀了高枝儿?攀的是谁?失势的荣妃?还是别的贵人?卫姨娘手札里提到的“站队”,莫非是盛纮在宫中派系斗争中的选择?
她又“好奇”地问:“林……姨……娘……厉……害?”
提到林噙霜,卫嬷嬷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,她死死攥着拳头,指甲掐进掌心:“那毒妇!她何止是厉害!她是……是老爷心尖上的肉!仗着宠爱,无法无天!姐儿千万记住,在她面前,要像老鼠见了猫!能躲多远躲多远!她……她手底下,不干净的事多了去了!云栽那丫头……”卫嬷嬷猛地住了口,浑浊的眼里满是恐惧,仿佛提到了什么禁忌。
云栽!手札里那个被灭口的丫鬟!盛明兰的心沉了下去,更加印证了手札的真实性。她不再追问,只是依偎在卫嬷嬷怀里,小手轻轻拍了拍老人枯瘦的手背,传递着无声的安慰。卫嬷嬷老泪纵横,将明兰搂得更紧,仿佛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和唯一的希望。
日子在表面的死水下流淌。栖霞阁似乎暂时遗忘了西厢房的存在。林噙霜忙着巩固盛纮的宠爱,王若弗忙着操持府务、拈酸吃醋。盛明兰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,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方寸之地。
小桃对她的忠诚日益深厚。这个单纯的丫头,将明兰视为黑暗中唯一的光。明兰省下的一块松子糖,一个笨拙的笑容,一次“需要”她帮助的眼神,都成了她死心塌地的理由。她成了明兰最可靠的“手”和“脚”,帮她传递一些微小的物品,留意着院外的风吹草动。
而丹橘,依旧是林噙霜派来的“眼睛”。她做事依旧一丝不苟,沉默寡言,眼神沉静。但盛明兰敏锐地察觉到,丹橘看向自己的眼神,似乎有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。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估量,偶尔会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……探究?甚至是一闪而过的、极其复杂的情绪?
一次,丹橘在擦拭多宝格时,“不小心”将角落里一个不值钱的陶土小狗碰掉了。小狗摔在地上,裂了一条缝。丹橘连忙捡起,脸上闪过一丝懊恼,下意识地看向小床上的明兰。
盛明兰正睁着大眼睛“看”着她。出乎丹橘意料,明兰没有哭闹,没有表现出任何对“玩具”损坏的心疼,反而对着丹橘,努力地、清晰地露出了一个笑容。那笑容干净纯粹,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,仿佛在说:没关系。
丹橘拿着裂开的陶土小狗,怔在了原地。她看着明兰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,再看看自己手中这粗糙的、代表了西厢房清贫和不受重视的廉价玩意儿,沉静的眼眸深处,那层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。她默默地将小狗放回原位,用布巾仔细盖住了那条裂缝,动作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。
就在盛明兰以为这种被遗忘的“平静”会持续到她被挪去暮苍斋时,一个意想不到的人,以一种极其平淡的方式,介入了她微小的世界。
这天午后,盛明兰正被周氏抱着在廊下晒太阳,一个穿着靛青色直缀、面容清俊、气质端方的少年,在几个小厮的簇拥下,从栖霞阁主屋的方向走了出来。他约莫十四五岁年纪,眉宇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稳重,正是盛府嫡长子,盛长柏。
他显然刚给父亲盛纮请安出来,步履从容,目不斜视。经过西厢房廊下时,他的目光随意地扫了过来,落在了周氏怀里的明兰身上。
那目光,平和、温润,带着一种兄长对幼妹应有的、天然的打量,并无多少热络,却也绝无林噙霜的玩味或王若弗的漠然。他的视线在明兰苍白瘦弱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,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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