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夜的一切,如同失控的电影胶片,在我脑海中疯狂倒带、重放。他醉眼朦胧的逼近,他嘶哑的质问和怒吼,他打翻汤碗时碎裂的刺耳声响,他抵着我额头时滚烫的皮肤和沉重的呼吸,以及最后……他紧攥着我不放、喃喃着“别走”时,那种近乎孩童般的脆弱和依赖。
每一个画面,都像重锤,敲击着我冰封的心防,让那坚硬的冰层,裂开了一道道细密的、难以愈合的缝隙。
我从未见过那样的陆砚深。褪去了所有冷酷、傲慢、掌控一切的外壳,只剩下赤裸裸的痛苦、不甘和……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。那个认知——他恨我,但更恨放不下我的自己——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我对他这三个月所有行为背后动机的、全新的、令人心悸的理解。
这并没有让过去的伤害消失,也没有让现在的处境变得更容易。反而,像在一团乱麻中,又投入了更复杂的丝线,让一切都变得更加纠缠不清,更加……危险。
我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不知道多久,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大亮,清冷的晨光透过窄小的窗户,将房间照亮。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,让我几乎虚脱。但我不能倒下。新的一天已经开始,属于“保姆沈清弦”的角色,必须立刻上线。
我挣扎着站起身,用冷水反复冲洗脸颊,试图洗去一夜未眠的憔悴和眼底翻涌的情绪。镜子里的人,脸色苍白,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,但眼神深处,有什么东西,已经悄然改变了。不再是全然的死寂和麻木,而是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、连我自己都无法完全解读的……沉重。
换上千篇一律的灰色保姆服,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好。我对着镜子,努力调整面部肌肉,试图恢复那种惯有的、没有情绪的、恭顺的表情。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,是掩饰不住的。至少,在我自己心里,那片荒原已经不再平静。
推开房门,宅子里已经恢复了白日的秩序。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。周姨正在厨房忙碌,见到我,她脸上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担忧,但最终只是低声说:“沈小姐,早餐快好了。先生……昨晚好像喝多了,今天起得晚了些。”
我点了点头,没有多问,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。只是默默地开始帮忙布置餐桌。动作依旧轻柔,步伐依旧无声,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。但只有我自己知道,每一次拿起光洁的餐具,指尖都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下,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那只瓷碗碎裂时的震动。
我将他的咖啡杯放在他惯常坐的主位前,杯柄朝向精确的角度。然后,退到一旁,垂手侍立,等待着。
心脏,在胸腔里,不受控制地,一下一下,沉重地跳动着。带着一种近乎等待审判的紧张感。
他会记得昨晚的事吗?
记得多少?
醒来后,他会是什么反应?是暴怒?是羞愤?还是……继续用更冷酷的方式来掩盖他的失控?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餐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,以及我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。
终于,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。
沉稳,规律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。和昨夜那个踉跄虚浮的脚步,判若两人。
我的脊背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,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,头垂得更低,目光落在自己脚前光洁如镜的地板上。
陆砚深走进了餐厅。
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,径直走向主位,拉开椅子坐下。动作流畅自然,带着他一贯的、属于上位者的从容。
我用眼角的余光,飞快地扫了他一眼。
他换上了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,衬衫洁白挺括,领带系得一丝不苟。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,下颌线干净利落。脸上没有任何宿醉的痕迹,甚至连一丝疲惫都看不到,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、冰冷的平静。仿佛昨夜那个在厨房里失控咆哮、在沙发上脆弱蜷缩的男人,只是我疲惫过度产生的一场幻觉。
周姨将煎好的鸡蛋和培根端上来,轻声说:“先生,您的早餐。”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,声音平淡无波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然后拿起刀叉,开始用餐。动作优雅,节奏平稳,仿佛只是在度过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。
他切下一小块煎蛋,送入口中,咀嚼,吞咽。整个过程,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,也没有任何想要开口说话的迹象。
关于昨夜。
关于那个打碎的汤碗。
关于他那些石破天惊的醉话。
关于他紧紧攥着我的手,不让我离开的脆弱瞬间。
他……只字未提。
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这种彻底的、刻意的忽视,比任何形式的质问、斥责或者嘲讽,都更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。
他记得。他一定记得。
以陆砚深的骄傲和掌控欲,他不可能对自己醉酒后的失态毫无印象。他只是选择了最直接、也最残忍的方式来处理——彻底抹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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