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皆有执念。
如许正执着于完成恩师未竟之志,不惜触怒天颜,也要翻十数年铁案。
如温恕,数十载御前侍奉,圣心喜怒早已刻入骨髓——庆昌帝方才那一眼,他已品出十足不悦。
许正,终究是太年轻。
御史持鞭,代天巡狩,首要便是明白——此鞭须向下,绝不可逆上!
帝王永无错。纵有,也必须是对的。翻案等同直指陛下铸下大错,无异于逆鳞!
亘古以来,你可见过几个帝王,会自承有错?
温恕心头泛起一丝诡异的轻松。
许家圣眷是浓,可也让他易生错觉。错将帝王一时之兴,当作永固之基。
帝王恩宠,从来薄如蝉翼。平日可容你放肆,一旦触及逆鳞,顷刻便是雷霆之怒。
庆昌帝看似怠政,将庶务尽抛内阁与司礼监...然那定鼎乾坤的批红之权,何曾一日旁落?
他御极几十载,北平强虏,令其十数载不敢南下牧马;南靖倭患,使千里海疆重归安宁;疏浚漕运,致南北货殖畅通,国库日益充盈;更推行条编新法,使赋役趋于均平,民间罕有怨声。太仓之粟陈陈相因,可支十年;水旱蝗灾之害,亦年甚一年减轻。天下可谓四海升平。
这位帝王自认此等文治武功,已远超先帝。如此明君人设,岂容许正以翻案之名,徒添“冤杀忠良”之污点?
史笔如刀啊,而许正,正亲手将刀柄递上。
至于那罗直,空有忠骨,却连运银路线都守不住,留之何用!当年陛下定案时,岂会不知他或属蒙冤?谁都看得出,这位清贫的罗大人,断无贪墨之胆。未判斩首,已是皇恩浩荡。
在这位帝王眼中,只需有用之人,何需无用的好人?
若许正无法为陛下监察百官、制衡朝局,任你是探花郎还是铁脊梁,皆可弃如敝履!
“陛下,”未及庆昌帝开口,温恕已率先出列,“许佥都忠心可鉴。然此案尘埃落定十数载,若要重启,非动议三司会审、重开尘封卷宗不可!此议一出,必致朝野震动,流言四起!若最终查无实据,朝廷威仪何存?陛下圣明何存?届时,天下人不会怪罪许佥都年轻气盛,只会质疑陛下当年圣断!臣恐…所得者小,所失者巨啊!”
他转向许正,目光惋惜:“许佥都,掘银实属不易。然此物证之解,并非唯一。安知这不是那罗直监守自盗后,为防东窗事发而预留的退路?抑或是匪类内讧,私吞赃银?若贸然定论,岂非草率?”
不待许正分辨,他转向御座,语气转为沉痛:“陛下!当年此案人证物证俱在,卷宗清晰,乃陛下圣心独断!天下臣民,莫不钦服!如今岂可因这两箱来历不明、解释多端之银,便轻易推倒重来?这将置陛下之乾纲独断于何地?置朝廷之法度纲纪于何地?臣,为江山社稷计,恳请陛下明鉴!”
轻描淡写间,便将“质疑帝王”的罪名,烙在了许正身上。
许正却对温恕的质问恍若未闻,转身向御座深深一揖,声如金玉交击,清越而坚定:“陛下!温阁老此问,方才真正点中了要害!”
他倏然回身:“若依阁老所言,罗直监守自盗,得手后第一要务便是熔银销迹,岂会原封不动,静藏十数载,坐待东窗事发?此等行径,非但不是贪腐,反倒是唯恐天下不知!阁老学贯古今,可曾见闻如此自投罗网的蠢贼?此法,岂非唯恐不能罪证昭彰、自取灭亡?!”
言下之意,这连傻子都懂的道理,你阁老会不明白?
满朝文武屏息静气,默默赞叹许大人凌厉的反击。
“再者,翻案乃为涤荡冤尘,彰显陛下圣德如天,对忠良信重不渝!此正为盛世之象,明君之证!陛下乃不世出之圣主,岂会长久为屑小所蔽?阁老方才所言,倒似认定圣聪有翳,一旦重查便会显露昔日不公一般。”许正目光如炬,直刺温恕,“温阁老,您这般极力阻挠圣听,究竟是何居心?”
妙啊!
群臣心底无不喝彩。
温阁老扣来一顶“质疑圣上”的钜帽,许佥都转眼便还了一顶“诋毁圣明、闭塞君听”的铁冠!
这真是你掷我以刀剑,我还你以斧钺。
温恕面色丝毫不变,眼底的寒意却深了一重,声音反而愈发温润平和,如长辈嘉许晚辈:“许佥都年少热血,忠于王事,其志可嘉,老臣佩服。”
群臣皆是一怔。
温阁老这般退让,莫非是要偃旗息鼓?
这出好戏,难道雷霆未至,便要雨收云散?
许正察觉一丝不对劲,微微拧眉,刚要开口,温恕袖袍微微一颤,立于他下首的兵部左侍郎赵德明即刻会意,当即出列,声震大殿:“陛下!温阁老仁厚,然臣斗胆,此事绝非‘忠于王事’四字可轻论!”
“臣听闻,那京师摇光阁的东家摇光,实乃当年罪官罗直之女,本名罗影!此女潜伏京城,经营酒楼,其心叵测。而据闻...此女容颜绝世,与许佥都过从甚密,交情匪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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