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魂·迷踪
沙粒打在阿鸢睫毛上时，她正眯眼望着前方。
风卷着黄尘掠过戈壁，远处影影绰绰的黑褐轮廓终于显形——那是成片倾斜的墓碑，像被巨手按进地中的枯骨。
"到了。"沈知秋的声音裹着沙砾，他蹲下身，指尖在沙地上抹开一层浮土，露出下面暗红的纹路，"引魂阵的辅纹，每隔三步一个生门。"他抬头时，眉骨沾着沙粒，"避开阵眼，否则......"
"否则就会被拖进幻境。"白小芩接话，她的傩面未戴，却在掌心掐着法诀，"楚昭然的阵法我见过三次，第一次是在苗疆，他用引魂阵困住了整个寨子的活魂。"她袖中傩影香突然剧烈震颤，青烟凝成箭头直指归魂冢方向。
阿鸢摸了摸怀里的阴籍残卷，残羽灰烬渗进皮肤的灼痛又涌上来。
昨夜梦境里陆九溟的笑还在眼前，掌心"归魂"二字随着心跳发烫。
她蹲下来，指尖轻触沈知秋露出的符纹——暗红不是颜料，是干透的血。
"走。"白小芩当先迈步，脚踩在两个符纹中间。
阿鸢跟着她，能感觉到鞋底传来细微的震颤，像地下有活物在呼吸。
沈知秋落在最后，每走十步便用朱砂笔在沙地上点个红点，那是他新画的"断念符"，说是能扰乱阵法感应。
变故来得毫无征兆。
一阵风卷过阿鸢后颈，她刚要回头，眼前景象突然扭曲。
戈壁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墓道，青石板缝里渗出黑水，两侧墓碑上的刻字在蠕动，变成"阿鸢"、"陆九溟"、"季寒山"——全是她最熟悉的名字。
"幻境！"白小芩的声音从左边传来，但阿鸢转头时，看见的却是自己十岁那年的模样，正蹲在义庄后院给纸鸢上色。"阿鸢姐姐陪我玩嘛。"小阿鸢仰起脸，眼睛里没有眼白，"陆先生说你会陪我一辈子的......"
"闭气！"沈知秋的喝声像惊雷劈开幻境。
阿鸢猛地捂住口鼻，腐臭的气味立刻灌进来——这才是真实的，幻境里的空气甜得发腻。
她看见白小芩已经戴上了梦魇傩面，青面獠牙的面具泛着幽光，指尖掐着的傩骨正抵住眉心。
"阵眼在空中！"白小芩突然抬手，傩骨射出一道幽蓝光芒。
阿鸢顺着她的方向望去，只见一只半透明的蝴蝶正悬在头顶，翅膀上的纹路与引魂阵符纹如出一辙。
它被傩骨击中后发出尖啸，身体开始崩解，每一片碎片坠落时都化作幻境里的残影：季寒山擦拭《洗冤鬼录》的侧脸，墨十三撕灵核时的泪脸，陆九溟在义庄门口招手的笑......
"破！"白小芩咬破指尖，血珠溅在傩面上。
蝴蝶发出刺耳鸣叫，最后化为一团黑雾消散。
眼前的墓道幻象瞬间退去，他们又站在戈壁上，归魂冢的墓碑近在咫尺，碑身刻着的"归魂"二字与阿鸢掌心印记一模一样。
"你们不该来这儿。"
沙哑的声音从墓碑后传来。
韩九叔佝偻着背走出来，手里的枯枝缠满符纸，每走一步都有碎纸簌簌飘落。
他的目光扫过阿鸢时顿了顿，像是要透过她的皮肉看到骨血："归魂冢不是坟墓，是'伪身经'最后的试炼场。"他咳嗽两声，枯枝重重戳在地上，"每个进来的人，都会被唤起最痛的回忆——你尤其危险，小丫头。"
"他说得对。"
另一个声音从另一侧响起。
袁无咎穿着雪白纸衣，从墓碑阴影里走出，他的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光，像两盏点在冥纸里的烛火。
他抬手指向归魂冢中央那座最高的石碑："但她必须碰它。
归魂碑里封着真正的'阴天子'，只要她的血渗进去......"他忽然笑了，纸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，"不是她在找陆九溟，是他一直在等她。"
话音未落，袁无咎的身影就融进了阴影里，只留下那句冷笑在风沙中回荡。
阿鸢感觉掌心"归魂"印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，她望着那座石碑，碑身裂缝里渗出暗红液体，像在流血。
"别去。"白小芩抓住她手腕，傩面下的手指掐得发青，"袁天罡的局布了百年，这碑绝对有问题。"
沈知秋没说话，他的朱砂笔在沙地上划出更深的"断魂符"，符线遇风即燃，腾起的青烟裹住众人脚踝。
但地面突然震动起来，归魂冢的墓碑纷纷倾斜，地下传来闷响，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翻身。
"听着。"韩九叔突然凑近沈知秋，枯枝在沙地上划出极浅的痕迹。
阿鸢看见他袖中滑出一枚玉简，快速塞进沈知秋掌心，"伪身经的秘密在碑底，但她碰不得。
如果......"他的话被更大的震动打断，整座归魂冢都在摇晃，远处传来石屑崩落的脆响。
阿鸢望着摇晃的归魂碑，碑身上的"归魂"二字突然变得清晰，她仿佛看见陆九溟的脸叠在上面，嘴唇开合着说"过来"。
白小芩的手还攥着她，但阿鸢能感觉到那力道在变弱——不是白小芩松手了，是她自己在往前挪步。
"阿鸢！"白小芩急得要摘傩面，却被沈知秋拦住。
画师的指尖按在她腕间，摇头："她的阴籍印记在引她。"他低头看了眼掌心的玉简，又迅速握紧，"这是命数，或许......"
震动越来越剧烈，归魂碑底裂开蛛网状的缝隙，暗红液体流得更快了。
阿鸢的鞋尖已经碰到碑前的沙，掌心的烫意变成了刺痛，像有根针在扎她的骨缝。
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："我要见他。"
白小芩的手终于松开了。
阿鸢抬起手，指尖离碑面只剩三寸。
风卷着沙粒打在她后颈，她恍惚听见韩九叔的叹息，沈知秋画符的沙沙声，还有白小芩低低的"小心"。
归魂碑上的血痕突然涌成旋涡，将她的影子吸了进去——
掌心"归魂"印记炸开一片血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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